与陆沉水的“博弈”中,林莫奈输得时候多。
他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说在点儿上,一想到老师们都被他怼得说不出话,她自知,她的待遇算不错了。
午饭是在一家北方菜馆吃的,锅包肉、杀猪菜、大凉皮儿、蘸酱菜……林莫奈被一份菜盘的量惊到了,老板真的不会赔吗?
席间,一帮人都和陆沉水叙旧,要不是下午还有课,他们还打算喝点。
早上的男生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段修成,1班的,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水哥的妹妹,也是我妹儿。”
他热情豪放,说话大嗓门,带着山城的口音。
陆沉水眺他一眼,冷淡道:“少占便宜,好好读你的书。”
林莫奈听他们聊天,大致听出些关键内容。
陆沉水之前在山城一中上学,发生一些事自己申请退学了。
他们这群人都被陆沉水照顾过,一口一个水哥,拿他当老大。
对于左子明打人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段修成撇撇嘴:“13班刺头不少,但没几个男的会欺负女生,就姓左的,闲得蛋疼,漂亮女生被他骚扰个遍,有点臭钱不知怎么嘚瑟好了,要是卷毛在,我看他敢不敢。”
末了,段修成问陆沉水:“水哥,那你下个月老样子?”
“恩。”
“走之前咱们好好喝一顿呗,大家都想你,你又不让我们去店里。”段修成苦着脸抱怨,陆沉水:“再说吧。”
林莫奈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事情进展,一帮人扯东扯西,午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陆沉水回店里,他们回学校上课,路上和段修成打招呼的人也不少,林莫奈再次被围观。
下午,后排除了几个空座,都睡成一片。
老师们习以为常,点名提问,也只问前排。
林莫奈是后排唯一清醒且看起来认真学习的人,物理老师提问前排,前排都答错了。
他最后问:“有谁会?举手。”
林莫奈的视线笔挺,不怯不躲,老师似乎有心灵感应:“来,最后一排的女同学。”
她新来的,有的老师还没记住她的名字,她回答正确,老师问她名字,满意地点点头。
之后物理老师有问题也会提问她,课下回办公室遇到赵桂芳闲聊似的说起林莫奈:“我看她挺不错,怎么放最后一排了?赵老师啥时给调调?”
赵桂芳呵呵笑了两声:“英语刚及格,数学没及格,理综150,这叫不错?”
最后一节课,是晚自习。
林莫奈抓紧赶进度,记忆类的知识,她总结过技巧,所以自学没难度。
她们还没分文理科,但已经有侧重点,她物理和化学等科目进度已经赶上。
最后就差在数学上,她的弱项也在数学,照着她的进度,下次模拟考,数学还得拖后腿。
至于英语,口语和听力是她的弱项,下点功夫就行了。
林莫奈一节课都在看数学,偶尔累了瞟一眼旁边的杜煦,他没事勾勾画画,有时还在桌底下捅咕手机。
除了被人欺负的时候,杜煦过得很快乐,这会儿又看着她傻笑。
放学必经之路是山城烟酒行,以前路上行色匆匆,现在林莫奈每次要走到附近,心都会微微悬起。
店门这时候推开,这次是赫苏青,她手里拿着抹布,热情地招呼林莫奈进去,她要擦擦玻璃门上的水汽。
“外面冷,你穿的少,我擦吧。”林莫奈坚持,赫苏青帮着撑门,她看着红得发亮的圣诞老人怪可爱的,说:“这是陆沉水买的么?”
“他哪里会买这个?”赫苏青无奈地笑:“他是个连年都不过的孩子。”
是啊,陆沉水才19岁,也不过是孩子。
他一个人在排外的山城,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的?
她佩服之余,莫名又有些心疼。
林莫奈吃饭时,心里记挂着上午的事。
饭后帮着赫苏青收拾完碗筷,她望了一眼角落的陆沉水,似乎很忙。
她犹豫要不要走过去问,陆沉水扬起手,手机躺在掌心。
他录了音,上午去医院找过左家。
两口子气焰嚣张,骂骂咧咧,听声音好像还动手了。
林莫奈偷瞄一眼陆沉水,好像没受伤,听完录音结果是他们说要找律师,陆沉水让他们找。
“你没受伤吧?”她不放心问了一句,陆沉水嗯了一声,抬头问:“听完了?”
“他们真得会找律师么?”她还没成年,农村里长大,没见过太多,电视里的律师一张嘴,能从法律条文里抠字眼儿,让黑变成白。
“不会。”陆沉水笃定的语气,抬头看她忧心忡忡,难得语气温和地宽慰:“就是拿来吓唬你的。”
他眸光坚定,从容不迫,林莫奈莫名地安了心,刚要说谢谢,陆沉水食指指尖抵在掌心,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别跟我说谢谢。”
她抿抿唇,扁扁嘴,有些无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沉水嘴角勾起细微弧度,如果不是头顶那亮灯离他很近,照亮他肌肤的每一寸,她几乎会错过这个微表情。
他在笑,还有点得意。
“总之,你很厉害。”她换了词儿,陆沉水点头,一脸深沉,“我知道。”
“……”
还有点臭屁,也挺孩子气的。
她准备要回家,陆沉水叫住她,将一个袋子塞给她,里面是一些家庭常用的药,包括那瓶用过的云南白药。
她张了张嘴,看他挑着的眉头,谢谢变成:“你对我这么好,我得想想以后怎么、怎么回报一下。”她避开谢这个字眼。
林莫奈回家的路上,风依然强劲,但浮沉摇摆的心,从深渊上浮几厘米。
生活不只无止尽的痛苦,也有一丝丝的甘甜。
家庭、学校和生活都给她以重击,但陆沉水的出现,让她荒芜悲凉的心底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她第一次尝到期望被满足的味道,是甜的。
林莫奈晚上照例打开日记本,比昨天写的时间长了些,最后有些意犹未尽地端详一片黑压压的字,满意地放下,开始学习。
睡前的奇思幻想,有一部分总是与陆沉水有关。
她会设想,等以后有能力,要怎么报答陆沉水。
关于他的好奇,也越来越多,她总觉得不适合多问。
她时常会遇见陆沉水。
有时候是上学路上;有时去超市买临过期的食物;有时是放学的路上……她不好意思总去陆沉水店里吃饭,拒绝过几次,陆沉水也没说什么。
左子明很快回来上学,林莫奈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他丝毫不知收敛,早自习前,让所有人都离林莫奈远点,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班里的人本就都有自己的小群体,林莫奈作为外地来的,她不主动亲近,大家现在更加躲得远远的。
课代表不收她的作业,她也不交,除了物理老师问她,都没人关心她交不交,物理老师因此还找过左子明,他回来之后狠狠地瞪她。
没人跟她说话,见她都看跟看见瘟神似的,除了杜煦依旧冲她笑,被人欺负也冲着她哭,她有时给他递纸巾,也会被左子明那群人恶狠狠地盯着。
班里有活动,也从不带她,当然还有杜煦,比如说聚餐,林莫奈求之不得,她正好没钱。
……
她对所谓的欺负,根本无所谓,有人佩服她,有人嘲讽她,也有人因此更生气。
圣诞节那天,天公作美飘起雪花,赶上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想走的可以提前走,不走的留下自习。
林莫奈写完作业再抬头,教室没人了,周围异常安静。
放学铃声响了,她收拾好书包,先去趟洗手间。
又是黑漆漆的,坏了的灯也没人修,林莫奈借着走廊的灯,去了第一个隔间。
刚锁上门,门板底下射进来的光倏地消失,她意识到不对,推门时已经晚了。
门被人堵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声已经到门前,哗啦一声,凉水从头顶浇下来。
她整个人透心凉,当场傻在那,嘴里也呛了水,话都说不了。
林莫奈剧烈地咳嗽,使劲儿推门,但门从外面被锁死一般。
她使劲儿捶门,根本没人应。
林莫奈冻得很深发抖,又气又恼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哭腔喊了几声,只有回音,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周边唯一有高度的东西,是个矮矮的塑料垃圾桶,她160的个子,原地跳脚都摸不到顶端。
她站在黑漆漆的隔间里,心底冒出莫名的恐惧,仿佛四周的门板像是深渊巨口,正在慢慢咬合。
她像是猎物,正在被吞噬,林莫奈颤抖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林莫奈无力地靠着门板,喊不动了,也没力气了。
明天早上,她或许会被冻死吧?
林莫奈也不知她的人生为什么要这般绝望,她一直坚信,只要不放弃人生就会有希望。
从农村来到城里,她的生活依旧一团糟。
母亲带着弟弟二婚,亲戚对她冷言冷色,她忽然想起陆沉水。
如果她死了,都没能好好地报答陆沉水,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咬着唇,狠狠掐自己的手臂,扬起头,愣是倒空回去。
吱呀,一束光倏地从门板底下射出,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急促地叫道:“林莫奈!”
是陆沉水,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她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