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以林莫奈一腚墩儿坐地上收尾。
她穿得厚,包裹严实,跟个圆滚滚的团子似的,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脚底打滑。
陆沉水拽她后背衣服,她借力站起来,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雪,突然说:“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你笑。”
他转头没做声,她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合适,索性也没动静了。
热闹褪去,只剩下风声和清冷。
两人并排往前走,离家越来越近。
林莫奈窘迫感从心底滋生,她埋着头,转而劝自己:陆沉水也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可丢脸的。
一个黑色小人跳出来:那么破的房子,你邀请陆沉水做客?你疯了吗?
白色小人站出来反驳:陆沉水不是那样的人,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黑色小人又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到处都是灰,你让陆沉水进去干啥呢?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何必呢?
小白确认为:做人要真实,出身和家境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自己努力就好了,如果陆沉水因此看不起你,你也认识他的另一面了,不是吗?
……
“喂!”陆沉水突然出声,林莫奈抬头,惊觉自己走过头了。
她尴尬地往回走几步,低着头咳两声,不自在地支吾道:“你、你要来我家做客吗?”
不等陆沉水回答,她赶紧补充:“不过我家很破,你……”
“正好我有点口渴。”陆沉水走向门口,她连忙跟上去,从包里掏钥匙。
破旧的门板,风一吹东倒西歪。
她的手有点抖,捅了两次才捅开锁头。
院子不算太大,边上木头摆放整齐,里面一大堆不知什么被雪盖着,宛如一座小雪山。
圣诞落雪,还没来得及扫,留下两个人的脚印。
房门的铁锁生锈,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门板上面用塑料布封着,下半截是掉漆的木板,一根一根钉上去的。
陆沉水眸光沉着,她开门让他先进。
咣!他的脑袋撞在门框上,林莫奈忙说:“没事吧?这房子比较低,你低点头。”
他弯腰矮身进去,黑漆漆的,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先点灯。”林莫奈从他身边擦过,他紧绷的身体一抖。
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推开,啪嗒一声,灯亮了。
灯光偏黄,他站的位置,能看见一口大黑锅,姑且算是个厨房吧。
他往里走,咣!脑袋又撞门框上。
林莫奈听见动静,扬声道:“没事吧?”话音落下,人也拎着水壶过来了。
“你家规矩森严啊,进门还得给你磕两个。”陆沉水的冷笑话,确实够冷的,林莫奈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房子太矮了,你先坐、坐凳子上,我给你烧点水。”
她在厨房里忙活,他推开里间一条门缝,放了一堆杂物,黑乎乎的,他避之不及,赶紧转身避开。
林莫奈在厨房提醒他:“我还没生火,你别脱外套哈。”
炉子,陆沉水在网上见过。
他绕着转一圈,瞥见角落的桌上工整地摆放着面包和方便面,他随手拿起一个,果然已经过期了。
一角摆着破旧的铁杯,印着人民万岁,临时充当笔筒,压在干净的白纸上。
林莫奈进进出出,水壶放好,又拿来玉米瓤和木头,开始生火。
炉子里火苗微弱,她俯身对着里面呼呼吹气,火苗攒动,渐渐燃起来。
她的脸被映得有点红,她拎起水壶放在上面,转身扯开桌面上一块布,里面放着干净的杯子。
“你坐。”她回过身看他,“我去冲杯子。”
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水声哗啦响,他想到什么往厨房走。
咣!又撞上了。
他骂了一句操,恨恨地和林莫奈抱怨,这破门是替她报仇,他不过是之前抖腿,让试图掐他脚脖子的人坐地上了。
林莫奈终于忍不住笑:“我知道这很不人道,但是哈哈……你可小心点,撞傻了我不负责。”
他报复似地捶了一拳门框,颇为不悦:“行了,别洗了。”
她直说快好了,他伸手摸了一把,水冰冷刺骨。
他一直催她,两人终于围坐在炉子前,炉火旺,水也开了。
一人一杯热水,水汽缭绕。
林莫奈烤着手,盯着渐渐烧红的炉壁,轻声说:“上次其实就想过让你进来坐会儿,但实在太破了,不太好意思。”
他语气随意,淡声道:“这没什么,我住过狗窝,”他顿了顿说:“等我睡醒,身边趴着流浪狗,你别说,还挺暖和的。”
他说得轻快,像是在讲搞笑的事,林莫奈偷偷看他一眼。
他冷白的脸,泛着一丝红,好像在害羞,仍在说:“我还住过天桥下面,夏天睡起来挺舒服的,比空调房凉快。”
陆沉水自嘲地笑,林莫奈却笑不出,心隐隐作痛。
到底是经历多少苦涩与磨难,才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
林莫奈一直想着了解陆沉水,简单几句,却让她心情沉重。
他过得并不好,那么善良的人,没有被善待,这世界有时很坏。
“都过去了,”陆沉水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她听:“都会过去的。”
他手里拿着玉米瓤,在烧红的壁身上按着,大大方方看她,说:“所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此负责。”
她听得眼眶泛酸,帅气的人在安慰她。
“其实是我自己选择这样的。”以往不愿开口的林莫奈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妈让我去亲戚家,但我跟亲戚说,我去同学家住,她们不知道我还在这里。”
“在哪开心就在哪。”陆沉水手里的玉米瓤顶端变黑,他一下一下戳着说:“你开心最重要。”
她脸颊热烘烘的,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冰封已久的心开始消融。
你看,这世上,还有人关心她是否开心,那是家人都不曾在意的。
陆沉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不过这个不行,”他想了想,补充道:“酒也不行。”
她想起那晚的初次相遇,头埋得更低,听见陆沉水说:“所以,那天为什么想抽烟喝酒?”
林莫奈静默半晌,小铲子炉子底下扒拉着灰,喃喃道:“我不想哭。”
积压的情绪,犹如蓄势待发的火山,林莫奈得找个发泄方式。
有的话一旦开头,情绪便有些收不住,她眼圈红着,吸吸鼻子半晌都没说话。
陆沉水喝口水,递给她杯子:“再给我倒一杯。”
她倒好热水没再坐旁边,说出去拿木柴,出门先揉揉眼角。
陆沉水长长地呼口气,等她回来,他站在门口,认真地说:“刚才我们的打赌,你赢了。”
她愣了愣,有些难为情:“那不能算,我耍赖了。”
“那折中下。”他提议,林莫奈住在山城烟酒行一个月,顺便帮着打扫卫生。
她不解,藏在心底的话问出口:“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眸光漆黑,像是沉沉夜色,里面的世界深邃,看不见底。
“我下个月不在这,赫姨腿脚不好,我不放心,算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吧?”
“那可以。”林莫奈心底,不知为何有一丝丝庆幸地松口气,但又夹杂着莫名的空落落感。
他起身告别,林莫奈提醒他小心门框。
陆沉水不让她送,他帮她锁大门。
林莫奈一个人锁好门,在炉火前坐了好久,情绪平复下来。
夜深,她胃里有点空,走到桌边意外发现自己的面包和方便面不见了。
角落放着一张纸条,陆沉水的字迹笔走龙蛇,很好看。
写着:过期食物,没收了。
“……”
林莫奈摇摇头,无奈地笑。
她整理书包,明天又要上学了。
周五晚上的噩梦,她无法忘记,也没办法就此跳过,她没那么大度。
日记本放到桌上,她扯过拎袋,拽出衣物,袋子啪嗒一声倒了,听声音沉甸甸的。
林莫奈纳闷,拎起一看,眸光定住。
里面是一本《老人与海》、《三年高考五年真题》以及一盒精致的蛋糕。
这一晚,林莫奈的日记写了两页,她捧着《老人与海》,品尝美味甜点,入睡后,她昏沉如梦。
梦里,春日明媚,万花盛放。
暖风拂面,落英缤纷,少年从春景深处走向她,他们在漫天花雨下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陆沉水去林莫奈家里,收获了什么?
大红包,咣咣磕出来的哈哈。
——
完蛋,莫奈梦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