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啦!快救火呀!”清脆的童声在不远处回响,萧羽和安菲儿都看到了前方腾起的火光,不由得站住了。
一阵嘈杂声,身边的草丛里,树林中,参差着冒出几十对青年男女,看到萧羽和安菲儿,他们全都不明所以地围了上来。
“糟了!”安菲儿狂乱的思维直接冲击到萧羽的大脑,“没想到结局是这样——在蛮荒时代,被一群野人吃掉……”
“别胡说!”萧羽赶忙制止,“得想个法子,先溜出去再说。”
蠹鱼对他们的慌乱焦急完全没有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向他们灌输着上古时期的知识:“我没瞎掰。上古时期的春社日,除了祭祀土地神之外,还是年轻男女们约会的日子。就有点儿像我们现在的情人节……噢,不,更像苗族、彝族的‘跳月’……”
“情人节是吗?有主意了!”安菲儿一把扯下胸前悬挂的坠子,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拨弄了几下,高高举起,同时大喊道,“快看!”
夜空中蓦地现出一道缤纷亮丽的彩虹,飞掠过北斗七星,随即迸射成硕大的焰火,照亮了北方天际,久久不散。
那些被搅扰了约会的青年男女都带着震惊艳羡的神情抬头仰望,安菲儿趁机拖住萧羽,冲出包围圈,奔向他们的目的地。萧羽边跑边问:“情人节焰火!你怎么弄出来的?”
“嘻,不告诉你!”安菲儿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忍不住泄了密。萧羽探查到她鬼鬼祟祟地想: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呀,你不是正在跟安雅谈恋爱吗?
安雅是安英杰收养的孤儿,与安菲儿同吃同住,姐妹相称,感情十分要好。萧羽知道,安菲儿录下这段以全息技术制作出的焰火,很可能不是为了哄他和安雅高兴,而更可能是要拿来捉弄他。可他不敢在此刻追究这事,甚至不敢去想安雅,不敢去想已经被异变侵蚀了的未来。
“你多心了,是因为安雅喜欢,我才去替她找的,本来想今天晚上给她的。”安菲儿替自己辩白。
萧羽沉默,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命令自己做好眼前的事。安菲儿也约束了自己的思维,以免干扰到他。
“这就对了!”蠹鱼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闷,“古书上说,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也有的书上说她是感瑶光而生颛顼,今天的焰火,就是一个预兆。”
“啊?”安菲儿气道,“说点儿靠谱的行吗?合着我们到上古来,是替颛顼降生打广告来了!”她突然停住脚步,紧紧抓住萧羽的胳膊,低声说,“孟图!”
不用她说,萧羽也已看见,就在前方十几米处,火光照亮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其中身材高大的一个,正把较为矮小的那个按在地上,恶狠狠地掐住那人的脖子。
透过安菲儿的思维,萧羽辨认出,那个高大的人正是安菲儿的课外活动指导老师孟图,而被他按在地上的,从身材看像是个小孩子,不用说就是阿龙。萧羽眼见阿龙情势危急,急忙往前冲,这时安菲儿拉住他,把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头递到他手里。萧羽掂了下石头,觉得正合心意,瞄准孟图的脑袋,运足劲投了出去。
石头正中目标。孟图被打了个趔趄,转头向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扔下阿龙逃走了。
“果然是全垒打水平!”安菲儿推着萧羽向前飞跑。
“你居然还预备了石头。”萧羽夸奖安菲儿,又转过头拉着她跑到那小孩子旁边。
“怕你出事,找你的时候,顺便捡的。”安菲儿说,转而抱怨道,“见习时空特警不允许使用武器,太吃亏了。”
萧羽无暇理会她的怨言,四下扫视一眼。熊熊火焰狂烈地卷过来,几乎烧到那小孩子的身上,那孩子却一动不动;身后,当地的居民们也都从附近房屋里涌出来,赶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有的提着水桶,有的端着瓦盆,嘴里还嚷着“救火”。萧羽不及检查那孩子的状况,一把抱起他,扛在肩上,冲安菲儿大呼:“走!”
“你们先走,我掩护!”安菲儿朝萧羽晃晃那似玉非玉的坠子,看来是想再表演一回焰火。
但她没有这个机会了。一艘小小的飞船腾空而起,如一只银色的杜鹃,在夜空中漾出一抹绿色的水纹,随即消失了踪迹。
“孟图跑了!”安菲儿急道,“怎么办?”
“先回船上去!”萧羽朝四周示意,“你想被当成纵火犯吗?”
已有越来越多的上古居民围了上来,所幸他们都被孟图的救生艇制造的奇异景象吸引了。安菲儿和萧羽乘机避开人群,溜回航时机上。
“这不是阿龙!”好不容易逃回航时机上,萧羽立即指令航时机升空。他觉得还是在空中比较安全。还没等他停稳航时机,就听见安菲儿又气又怒地这么叫道。
蠹鱼也火上浇油地帮腔:“我家阿龙,就像地球上一首儿歌里唱的——他‘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
萧羽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安菲儿和蠹鱼感受到他的思维,都不说了。萧羽停稳航时机,疲惫地仰靠在驾驶椅上,大喘一口气,咒骂了一句。
安菲儿犹如得到了命令一般,立刻活跃起来,又开始絮絮不休:“费了半天劲,救回来一个不需要的人,倒霉透了!我说,你下去查看情况前,本该做个计划的!”
“我只是想先查看一下情况,然后再跟你商量个营救计划的……”萧羽说到一半,停了停,改口说,“是我的错。我是该先做计划的。”
“算了,”安菲儿只要听到别人认错,一律持不予追究态度,还会去安慰认错的人,“不能全怪你。我们什么设备都没有,又不了解形势。”她带着同情的神色看看蠹鱼,又转向萧羽,“下一步怎么办呢?”
萧羽深吸一口气,振奋起精神,问蠹鱼:“你还能搜索到阿龙的思维吗?”
“我试一下。”蠹鱼说着,开始搜索,不久,那个绿色的光点又出现在屏幕上。
“坏消息是我们救错人了。”萧羽评论说,“好消息是阿龙还活着,找到他就有可能找到孟图,将他绳之以法。”
“所以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话说得有道理啊。”蠹鱼感慨。
“闭嘴!你不引用古人的名言会死啊?”安菲儿斥责蠹鱼,又转过头担心地问萧羽,“这回麻烦了,就算我们把孟图抓回去,也纠正不了错乱的时间线了。”
萧羽心中一震,望向安菲儿:“怎么说?”
“那个情人节焰火啊!”安菲儿无比懊恼,“我刚想起来,当地的古人都看到了,肯定会留下记载,至少会口口相传,传诵很久,这应该算是一个很大的历史事件吧?”
萧羽权衡片刻,点点头:“确实。”
“如果不消除这个事件的影响,未来还会扭曲,不是吗?”安菲儿蔫头耷脑地说,“当时只想着怎么逃跑了,忘了隐藏踪迹。”
“可我记得,‘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这个记载是早就有的。”萧羽看着蠹鱼,“没错吧?”
“没错。”蠹鱼摇头晃脑地肯定,又附加了一句说明,“我得到这个记载时,是处在正确的时间线上的。”
萧羽思忖半晌,指令光屏幕以全景方式显示当地的星空图。安菲儿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想问却又不敢。萧羽仰头观看着航时机模拟出的星空,忽然笑了出来:“我觉得,不必去纠正这个历史事件。”
“为什么?!”安菲儿问道。
“因为它会自己导回正轨的。”萧羽指着航时机的舱顶,操作系统模拟出的群星在那里熠熠放光,“从恒星排列看,这个地方纬度很高。我记得蠹鱼说过,颛顼在传说中,是执掌北方的天帝……”
“你不是说他始自穷桑吗?还说穷桑就是曲阜,”安菲儿瞪着蠹鱼,她一指舱顶的群星,“曲阜的纬度有这么高吗?”
“始自穷桑,可能是指他是在穷桑这地方发迹的,就是说他在这里登基,做了所谓的‘首席大祭司’,然后统一了古华夏地区。但这不代表他出生在穷桑。”萧羽冷静地分析说,“颛顼是黄帝的子孙,其部落应该也同样是游牧民族,很可能会经常到极北的地方去……”
“这些跟情人节焰火有什么关系?”安菲儿性急地问。
“我是说,‘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的这个‘虹光’,或者另外版本里所说的‘瑶光’,应该是极光。”萧羽拍拍安菲儿的肩,以示安慰,“剩下的,你自己也能推测出来了吧?”
“你是说,以后他们看到极光的时候,会把它和今天夜里看到的情人节焰火混淆起来?后世的考古学家在考察这段历史的时候,会得出‘虹光指的是极光’这样的结论,而今晚的情人节焰火,这个不该出现的历史事件,其影响会逐渐消失,对吗?”安菲儿惊喜交加地说。
“我相信这个影响会消失得很快。”萧羽肯定地说。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把握,但直觉告诉他,他的猜想没有错,目前他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啊,伟大的萧羽啊,你的英明决策拯救了未来!”安菲儿唱咏叹调一般吟诵道。
“别,别,吹捧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哎,我只是实事求是地讲述一下事实而已。若不是你看透了信息的传递方式,我们还得回去纠正刚才那段历史,且不说我们做不做得到,即使能做到,还不知又要惹什么麻烦出来呢。时空就是这样,稍有偏差,就难以补救。如果补救措施不当,错乱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安菲儿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笑着调侃,“所以说嘛,是你的英明决策拯救了我们的时代,这话有错吗?”
“等我们的时代恢复正常,你再来说这话也不晚。”萧羽伸了个懒腰,“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另找个人拯救我们的时代。”
安菲儿失笑:“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谦虚了?怎么,做英雄不好吗?”
“也许别人认为很好,但是,太累了。”萧羽瞟着安菲儿,“你喜欢做英雄?那咱俩换。你来解决关键问题,我去到处闯祸。”
安菲儿还未及回答,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仙人也会累吗?”二人回头看去,他们从孟图手中救出的那个孩子已经醒过来了,正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俩和蠹鱼。
萧羽和安菲儿相视苦笑。经过一番折腾忙碌,又担心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走向,他们只顾讨论自己关心的问题,已完全忘记了这个孩子。安菲儿张嘴欲言,萧羽急忙打个眼色,止住她发话。安菲儿向他投以幽怨的眼神,他只当没看见。萧羽清了清喉咙,做出温和的表情,问那孩子:“你叫什么?住什么地方?”
“我是金天氏的子孙,名叫益。住在曲阜。”这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回答问题条理分明。
萧羽有些诧异,看了看在旁边沉默许久的蠹鱼:“曲阜?不叫穷桑吗?”
“原本是叫穷桑的,帝尧登基后,改叫曲阜了。”名唤“益”的孩子说。
萧羽心里打起了鼓。他依稀记得,帝尧执政的年代晚于颛顼,照这么说,相对于他们所处的时空来说,这孩子竟是从未来而来的!
蠹鱼显然把方才萧羽对它那一望看作了启动命令,立刻热情地招呼道:“请问,令尊的名字,是不是皋陶?令堂名叫女华,号为扶始,对吗?”
“咦?你认识我父母?”益又惊又喜。本来他对“人首虫身”的蠹鱼心存敬畏,视线总是避开它看向别处,听到蠹鱼的话,立刻对它亲热起来。
同一时间,安菲儿也瞪着蠹鱼问道:“这孩子是谁呀?你怎么认识人家父母?”
“他就是伯益啊。”蠹鱼理所当然地说,好像安菲儿早就应该了解它说的这个人的一切底细。
安菲儿依然瞪着眼睛:“伯益是谁啊?”
“呃……”蠹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是没知识,你算是没救了。容我想想,射落九个太阳的那个羿,你总知道吧?”
“你是说后羿?就是那个箭法特别好的壮汉?”安菲儿说。
“不是后羿,是羿,羿!”蠹鱼嚷着强调,“‘后羿’这个叫法是错的,原本是‘司羿’,被人错认了!”
“错认就错认了吧,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不,那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安菲儿不满,“你不能直接说重点吗?”
“我正在说呀!”蠹鱼也很不满,“这就是他呀,那个射落九日的羿。”
伯益惊讶地轮流看着安菲儿和蠹鱼:“你们在说我吗?”
“你先闭嘴!一会儿有你说话的机会。”安菲儿冲他摆了下手,看看蠹鱼,又转回头,仔细端详了伯益一番,嗤笑道,“他要是后羿,我还是嫦娥呢!”
“不是嫦娥,是姮娥!后来到西汉时才改叫‘嫦娥’的。”蠹鱼叹息,“唉,没知识,你该好好学习才是。”
“你烦不烦?敢再啰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格式化了?”安菲儿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威胁,又回头瞥了伯益一眼,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姮娥,嫦娥……到底他老婆是谁啊?”
伯益迎上她的目光,怯生生地问:“这位上仙,我能问个问题吗?”
被称作“上仙”,安菲儿一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说:“你问吧。”
“嗯,我想问……”伯益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我看上仙年岁也不大,为什么尊称会是‘娥’呢?”
“这个……‘娥’和年岁大不大有关系吗?”安菲儿下意识地看向蠹鱼,“喂!他说的这个,什么情况?”
蠹鱼播出个“笑得打跌”的举动:“这就是没知识的下场!告诉你吧,‘娥’这个字,在上古跟女娲的‘娲’是同一个字,据二十世纪的著名学者考证,它的意思是‘老祖母’!”
安菲儿忍不住喃喃咒骂,又小声抱怨:“真是的!不过是个电脑操作界面,居然也能笑到歇斯底里,也是醉了!”
然而,伯益的下一句话立即令她的心情从雷电交加变作了阳光普照。“是不是上仙修炼有术,因而得以青春长驻呢?”伯益的眼中满是单纯的羡慕,“上仙所在的国度,人人都可长生不老了吧?”
安菲儿望着伯益,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比起伯益所生存的上古时期,她所属的时代,人们的生命要长得多,或许在伯益和他周围的人看来,确实可以算长生不老了。不过,由物质构成的人体,总有一天要改变存在的状态。这些道理,她该如何告诉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她该对他说什么?是给他缥缈的希望,还是干脆告诉他实情?斟酌一刻,安菲儿不由自主地摆出极为少见的庄重态度,讲课一般解说道:“或许比起你们,我们生存的时间会长一些。但是,这个世界总要有变化的,人也一样。如果大家都长生不老,世界上很快就会挤满了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没地方过日子了。”
伯益点点头:“寒暑交替,阴阳轮转,这是自然规律。人也一样,有生自会有死。看来神仙也逃不脱这个规律。”
“啊?”安菲儿大为惊讶,“你都明白?真太好了。”
伯益谦逊地笑笑:“某跟随叔祖学习火正,这些是基础,必须知道的。”
安菲儿瞄着蠹鱼,欲言又止。想到再向蠹鱼求教,很可能又被它奚落,她赌气似的转过头,柔声问伯益:“什么是火正,你能给我讲讲吗?”
“火正是帝之辅佐,也是帝之肱骨。”伯益侃侃而谈,“火正的职责,早期是存留火种,后来又增加了祀神一项,此外还需观测记录大火的运行,授民以时。”
安菲儿听得似懂非懂,蠹鱼耐不住寂寞,跳出来解说:“就是说,火正需要负责观测大火星,即心宿二的运行,并加以记录,告诉人民时令,以便帮助人民安排农业生产。”
对这个注解,安菲儿置若罔闻。因为她正专注于另一件大事。“你在学习火正,那么,放火应该是你的拿手好戏喽。”她满脸堆笑地问伯益,“我猜,刚才那场火,是你放的吧?”
伯益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尴尬地说:“我也是没办法,那个恶神虐待神龙,还想要杀人,我是为了向大家示警才放火的。”
“嗯哼,放得好,放得好啊。”安菲儿拍拍伯益的头,还想说什么,这时萧羽的思维传递过来。
“菲儿,蠹鱼,你们不要说话,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萧羽无比郑重地说,“是件很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