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变脸速度过快,以至于云吞棉怔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紧接着下一秒,她就看到男人将锅放在灶上,打火热锅,抄起菜刀就开始切葱姜蒜,再以手掌试锅温,倒油……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干净。
云吞棉心中不禁对对方的厨艺升起了丝丝希望,然而这一丝希望却又在对方将一盘莹白色的鱼肉倒进锅内,炒成焦黑色时破灭了。
她深深怀疑这人在糟蹋食材,但瞧见他神色认真地翻炒着,又像是有两把刷子。
云吞棉踌躇问道:“你这炒饭叫什么名字?”
“\'苏苏炒饭\'啊,你头顶上这么大的字没看到?小姐姐应该多吃\'当扈\'[1],明目。”
云吞棉不知不觉被他带偏,也忘了自己要问的是他这盘炒饭的名字,而不是摊名,又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听起来萌萌的,跟男人糙汉子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
男人头也不抬,不知从哪里再次摸出一根烟,没点燃,只叼在嘴里,似乎这样就足以慰籍烟瘾。
他喟叹道:“因为我姓苏啊,你si不si傻?”
云吞棉:“……”
她看着面前围着围裙,叼着烟做饭的男人,此时此刻竟然觉得对方沾染了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息,强烈到无法忽视,不似先前坐着的时候,给人感觉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副纤尘不染的姿态。
于是她捂着鼻子后退几步,重重咳道:“你锅糊了!好呛!”
“靠!”
男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关火,把与锅底相黏的肉翻炒出来,一边道:“你干嘛和我讲话哦!像我这种大厨,做饭是不能分心的!”
云吞棉无语道:“我说你这炒饭还能吃嘛?!还有,我之前想问的是,你这盘炒饭叫什么名字,不是你的摊名。”
“早说啊!叫做蠃鱼[2]肉蛋炒饭。”男人满脸心疼地看着锅里黑乎乎的肉,嘟囔道:“这蠃鱼可难抓了,叫我一只地上跑的狐狸下河抓会飞的鱼,简直要狐老命……”
“裸鱼???”云吞棉惊了:“狐狸?又裸又会飞的鱼?这都是些什么?”
男人后知后觉一滞,紧接着眯眼睛道:“是小姐姐你饿得神志不清了吧,这里哪有什么会飞的鱼?你还是快些回到座位上坐好,等我再重新炒一份炒饭。”
云吞棉眉头一皱,发觉事情有些不简单。
她已经把自己的花甲米线彻底抛诸脑后,目光紧紧锁定了男人,像是要把他盯出一朵花儿来。
男人见状,倒也不慌不忙,反而眉头轻挑,闲适一笑。
云吞棉这才发现,他的脸虽然苍白,但架不住皮肤底子就是白皙细腻,且借着光线细看,男人的五官极其精致立体,棱角分明,配上这轻慢的笑容……居然有几分好看!
若不是,若不是这额前的碎发挡住了……
正发呆中,男人已然再次抄起了刀和锅,准备大战一场。
“嘭!”
一声轻响过后,面前的男人突然之间摇身一变,那张云吞棉刚夸过的脸下颌渐渐拉长,肌肤上长出了白色的绒毛,脑袋上也冒出了两只白色的尖尖耳朵。
那双黑色的眸子变成漂亮的金色,唯一不变的只有其中的深邃,宛若宇宙中的星辰漩涡,格外吸人。
他本就颀长的身高变得更加高大,九条庞大的尾巴如莲花绽放一般张开在身后,招摇无比,完完全全回归了本来的面目——九尾狐。
云吞棉的眼睛随着他的变化瞪大,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变化出的狐狸脸,震惊到了极点。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拼命眨了眨眼睛,然而再睁开时却还是现在的场景——
那一身西装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小小的碎花围裙被大狐狸撑得几欲爆衣,颇有些兄贵的既视感,九条尾巴竖起,两条用来处理食材,一条用来倒油热锅,一条用来拿锅铲……
云吞棉一下子哆嗦起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狐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话,示意她自己正在做饭,随后全身心地扑在了面前的炒饭上,仿佛外界与他毫无干系。
云吞棉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在做饭???
她踉跄着走到街上随意拽了一个人过来,指着面前的大狐狸道:“他他他是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云吞棉所指的地方,狐疑道:“是什么?当然是人啊?”
“难道不是一只大狐狸吗?!”
“狐狸?这明明就是个男人啊。”
“男人?!”云吞棉转头,只见大狐狸的九条尾巴动作飞快,眼花缭乱地把所有东西纷纷扔到了锅中,锅铲炒得唰唰作响,又有几条尾巴正拿着调味罐往锅里撒着调料。
“你特么告诉我这是男人?”她指着狐狸道。
那人看云吞棉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紊乱的病人,半犹豫道:“你这孩子是从医院里刚逃出来的嘛?哪家医院?叔叔这就打110送你回去。”
这话让云吞棉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拒绝道:“谢谢叔叔,我没病。”
“听说精神病人通常都会说自己没病。”
“我真的不是精神病!!!”
—
云吞棉一连找了好些路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她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我真是奇了怪了!”云吞棉叉着腰面对大街,准备再找个看上去眼神好的,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背后被戳了一下。
“小姐姐,你的炒饭好了。”
“别烦劳资!没看到劳资正在找人嘛?!”云吞棉想要打掉戳她的那只手,却抬手触碰到一片柔软而蓬松的毛毛……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入目就是一只巨大的狐狸爪爪,还有爪爪上捧着的,一盘黑色的糊状物。
大狐狸笑弯了眼睛,半讨好道:“小姐姐尝一下?”
他张开血盆大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云吞棉简直想拔腿就跑,然而她堪堪忍住了。
因为另一只狐狸爪爪上,递过来了一只勺子,似乎不容她拒绝。
云吞棉接过勺子,颤抖着手去舀那黑色的糊状物……
此时此刻,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这一口下去,还是一爪子下去,她可能都会死哦……
“嗯……味道不咋样,操作倒挺骚。”云吞棉细细品了一口,皱着眉头评价道。
说完之后她立即一顿,双手捂住嘴巴,勺子由于过度惊恐掉到了地上,两只眼睛紧盯着大狐狸,生怕对方一爪子挥过来。
“你说……味道……不咋样?”
大狐狸眯起眼睛,咧开狐狸嘴,露出其中的尖锐牙齿。
“你不要咬我啊啊啊!!!”云吞棉不争气地抱住头蹲下来,叫道:“我还没吃遍世界美食呢,就要被一只狐狸给吃了,我死不瞑目哇!”
“一只……狐狸?”狐狸本狐愣了,问道:“你看得见我的真身?”
他仔仔细细地垂下脑袋,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娇小的云吞棉,又见她抱着头一副防备的姿态,声音低沉道:“抬起头来。”
云吞棉不敢不从,依言抬头,一张粉黛未施的小脸上,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长得很耐看,却不是他熟悉的脸里任何一张。
“你叫什么名字?”
“云……云吞棉……”云吞棉支吾道。
“云吞面?”狐狸道:“谁给你起的?云吞面吃太多了吧?”
“棉!棉花的棉!”士可杀不可辱,云吞棉一下子怒了。
“行行行,小棉花。”
狐狸一面安抚着她,另一面开始回忆起来:那些个老家伙里有姓云的嘛?
帝江姓姬,饕餮姓姜,穷奇也姓姬……根本没有姓云的。
“什么小棉花!”云吞棉气昏了头,甚至忽略了为什么一只狐狸会说话这种堪称诡异的事情。她没有从大狐狸身上感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杀意,胆子遂变得逐渐大起来。
她问道:“你是妖怪吗?!”
“妖怪?”狐狸摇摇头:“我是妖兽。”
这两者对云吞棉而言没什么区别,总归都是非正常生物,于是又问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
“因为你也是妖兽。”狐狸笑了笑。
“我?!怎么可能!”云吞棉指着自己,一脸“你在瞎说八道”的不可置信。
“或者是有妖兽的血统,不然没法解释这么多人里面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到我的真身。”狐狸又道:“我在人间混迹这么多年,有神力的人类几乎已经稀少到凤毛麟角,还大多都是我那几个老相识,其余的,无外乎是像我这般强大的妖兽的后裔。”
狐狸说着说着,再次变幻成了先前的男人模样,一身西装,气势非凡:“我观你周身并无仙气缭绕,那么肯定不是修道的人类,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你父母有一方血脉源自妖兽。”
而且还是山海世界里的大妖兽。
这一席话把云吞棉听愣了。
她活了二十有二,家中有父有母,还有一个才高中毕业的弟弟,但他们明明都是普通人,自己从未听说过他们会法力,能化形。再者,就算他们真的有妖兽血统,那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如果不是狐狸庞大的身躯就摆在她的面前,自己也亲眼所见对方由人化狐,她一定会像那些说自己有病的路人一样,骂眼前的男人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