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十八章

这温泉实在舒服,云吞棉被雾气熏的大脑昏沉,上下眼皮都快要打架了,她的神思忽高忽低,像是随着半空中荡荡悠悠的萤火虫飞舞,不甚清明。

“别在这里睡,我可不想抱你出来。”

苏绥的声音清冷,犹如冷泉滴在石上,叮咚好听,却又发自骨子里的凉,听得云吞棉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谁要你抱了。”她拍拍脸颊,试图驱赶走自己脑子里的瞌睡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犯困了?难道……你偷看了?!”

说着,心生警惕,立即又把身体往水里缩了缩。

“你的问题只问了一半。”苏绥顿了顿,道。

“哦……”云吞棉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在瞌睡之前好像确实问了一个问题,不过……是什么问题来着?

好像是名字的由来?关于大黑为什么叫大黑,而苏绥却姓苏名绥,她确实一直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苏绥如果是被大黑养大,那也应该随大黑的姓才是,换句话说,他应该叫做大绥?或者大黑应该叫苏黑?

“苏绥,”云吞棉道:“你为什么叫苏绥啊?”

苏绥再一次在云吞棉的问题上停顿了半晌,而后垂下眼睑,指尖不着痕迹地虚握了握,再松开,道:“……我不知道。”

“啊?”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在招摇山上,询问老狌狌自己失去的那一千年记忆时,也提到了名字的由来,当时它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它说:“这是一个少女赐予你的名字。”

少女,少女,又是少女。苏绥听这两个字已经快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族内处处盛传着当年他那些“光荣事迹”,而提到最多的就是他失忆之前遇到了一个人类少女。

这种感觉令他腻烦,就仿佛这世界上所有妖兽都知道他和那少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唯独他这个当事人什么都不知。

他连最重要的名字都是对方赐予的,可他却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有重要的东西已经从他的灵魂中消失了,徒留下一个空落落的,永远无法弥补的缺口。

“别再问了,我说了,我不知道。”苏绥的声音骤然沉了几分,变得有些许烦躁,听得云吞棉一愣,心里登时打起鼓来。

今天的苏绥有点儿奇怪,好像是从她撞见他洗澡开始,他就有点不正常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触到了他的哪片逆鳞,又或许是让他回忆起了不好的往事。

“不说就不说,干嘛这么凶嘛?”云吞棉撇嘴。

突如其来地,苏绥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像是沉吟,又像是自语,语气并不和善,甚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们人类的寿命,为何如此短暂。”

寿命像是花期一样短暂,都不等等他,让他再见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云吞棉听出他虽然说的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于是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你看到这天地间的萤火虫了吗?”

苏绥闻言,缓缓抬头,第一次将视线放在这些飞舞发光着的小虫子身上。他听着云吞棉的声音,盯着夜色里无数流光溢彩的光点,竟有种被不知名魔力诱惑的感觉,无法动弹,无法移开目光。

“它们轻盈脆弱,寿命短暂,却能够用自己的光去照亮这一方天地。同样的,人生如蚁而美如神。”

云吞棉的话一字一字敲进苏绥的心中,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我们生命短暂,可总在这世间留下过什么痕迹,或壮丽,或渺小,但最终都会隐匿在这流逝的时间里。”

留下痕迹么……?她可曾留下过什么痕迹,足够让他去探寻?

见苏绥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半天没有动静,云吞棉算算时间,也没什么再继续泡下去的兴致了,便道:“我要起身了。”

她没有得到回复,不过也不怎么在意,只拧干了湿漉漉的头发,就向池边游过去,拿起大黑给的衣服预备穿上。

不得不说,这青丘山上的染料颜色确实好看,连染出来的衣服也同样亮丽,衬极了她柔嫩白皙的肌肤。

云吞棉穿好,走上前去拍了一下苏绥的肩,道:“我洗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笑眯眯地站立在原地,脸颊上带着还没有来得及消退的,被温泉水热出的淡淡红晕,青衣束腰,小巧玲珑,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透亮,宛若盈盈秋水。

苏绥一回头,就看到了她的笑靥,再辅以那身从来没有穿过的古代服饰,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即使非常朴素,也将他看得一愣,足有一息才道:“……这身衣裳,还真配你。”

“嘿嘿,那可不……”

云吞棉还没说完,苏绥的目光突然又再次集中在了她的手腕上,他顷刻间抓住她的手腕,神色一凝道:“你怎么会有此物?”

云吞棉抬起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苏绥指的是大黑送给她的银镯子。这镯子由于衣服的袖口过分宽大而露出来,正好被他给瞧见了。

她向后缩了缩,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大黑给的,哦对了,其实我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大黑已经知道《山海经》被弄丢的事了!”

她话音刚落,天地之间忽然平地陡起一阵巨大的旋风,有一道鸟类的长唳从半空厚重的云层里传过来,洪亮无比。

“完了。”苏绥道了一句,扶额生无可恋地看着云吞棉:“谁知道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大黑?!”

云吞棉眨眨眼,疑惑着歪头:“?”

长唳从远处及近,到达两人的头顶,细细听去甚至有一种空灵神圣之感。周围的树林里开始躁动不安,亦传出许多鸟鸣声,不过怎么听都像是在兴奋又积极地附和。

“因为他……向来守不住秘密!”

苏绥说着,音调突然拔高,金瞳在刹那间变成竖瞳,闪耀着隐隐不凡的鎏金之色,他长臂一勾,直接将面前的云吞棉拉进怀中,随即足尖一点,迅速跃起,闪到了半空中。

而在他们之前呆过的地方,有一东西从云雾间破空而来,呼啸过疾风,摩擦过火花,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地面顿时裂开几条闪电一样扭曲的裂痕。

云吞棉被这一猝不及防的巨变惊到了,两手死死抓住苏绥,眼睛睁得大大的。

“真是好久不见了,风璇。”苏绥的眼睛微微眯起,警惕地盯住降落在地上的男人。

双手骨骼咯吱作响,伴随着清越动听,而极富有磁性的男声传来——

“是啊,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