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绕着那块石碑走了一圈,它的正面是浮雕,后面则是一些炭画的图像和花纹。
上部的花纹画的是两条蛇,像烟一样交缠着,其实画得十分粗糙,但莫名给人一种森然的仪式感。
下部的花纹则是一群小人,他们手中握着两条蛇,耳朵上也戴着两条蛇,脚下踏着两条蛇。
中间的一张炭画图像,承担了记叙功能,画上的一堆小人伏拜在地,围绕着一条巨大的蛇,蛇头顶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有一根链子,系在蛇的脖颈位置。
但是那条蛇实在是太大了,它的身躯延伸到画的边缘,估计是画不下了,如果画面上的比例没有夸张,它的头顶简直够建个篮球场,蛇头在画面上还小于蛇身宽度。画得还挺写实,因为大部分蛇类的头颅都小于身粗。
这些花纹和图像,让方征回忆起了蛇在《山海经》中的大量记载,和父亲对此的见解。
“上古时代,先民主要崇拜动物,并将动物神化。而氏族中的优越者,往往借助于沟通或击败动物来获得权势、地位。”
那个站在大蛇头顶的“人”,让方征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一只苍蝇,要是能站在那篮球场大小的蛇头上面,牵着绕脖链,估计都要被奉为神。这种极端体型的蛇,是神秘自然力量的终极象征,而若有人能把它驯服,当然会获得凌驾自然万物之上的象征地位。
方征以为刚才自己捏死的蟒蛇已经很大了,但和画上相比,就跟藏獒和玩具狗的对比似的。该是蛇的老祖宗吧,看这炭画已经有年头了,希望它老人家已经寿终正寝……
方征回忆着,《山海经》里的蛇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父亲对此有过评价:
“《山海经》中记载得最多的动物,就是蛇,这是说的是广义的蛇,包括从蛇神化的龙。仅是动物的蛇类,就有蝮虫、大蛇、水蛇、木蛇、巴蛇等等数十余种;从蛇衍生而出的有应龙、羽龙、琴虫、龟龙等;而人面蛇身、人面龙身的神,更是着墨甚多。许多有名姓的神祇都是蛇身形象。烛阴、相柳、贰负、延维等神怪无不以“蛇”因素为主,兼具人的形象特征。他们把蛇佩戴在耳朵上(珥蛇),把玩蛇(操蛇)、脚踏蛇(践蛇)……”
就和石碑下方的花纹一样。
方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了父亲对此衍生出去的很多见解,当时他还小,没听懂,却记住了。
“‘蛇’在古先民心目中的神性,不止是华夏民族独此一份,许多国外原始文明中,也遍布着蛇崇拜的痕迹:埃及文明、苏美尔文明、玛雅文明、圣经里的巨蛇、北欧神话……蛇这种生物深刻地烙在原始人类的文明印记中。”
“为什么‘蛇’获得了如此多古代文明的崇拜?我个人赞同这样的见解:蛇这种生物,水陆双生、无足却能迅速移动、凶猛强大的攻击性,蜕皮的重生特质,使得它特异而神秘,由此获得了先民的青睐。在人与蛇多年的交锋中,对动物的崇拜逐渐向英雄击败动物流变,蛇也在流变中逐渐远离人的生活,幻化为龙形。”
方征重新回想,终于理解了当时父亲的意思——那些与“蛇”相关的神的形象被塑造出来,表达了先民们一面恐惧蛇,一面又想成为蛇的矛盾心理。
而这里豢养群蛇的部族,方征心想,真是了不得。能养这么多蛇,代表这些蛇的习性曾被掌握,继而被豢养,成为伙伴或工具,进入了人的生活。
这就是藤茅和绩六她们的“宗主国”巴甸做的吧。方征想起来路上,藤茅会撒雄黄粉来避蛇,说宗主国不准走其他的路,还说西边禁.忌森林有人看守。
搞了半天,是巴甸国的大型蛇养殖基地吧。他们把蛇养殖在生产部落周边的森林深处,以此威慑这些部落。要是他们不听话了,就放蛇去咬人。把绩六她们吓得一点反抗念头都不敢有。
方征忽然间对那位昏迷的玄思长老产生了更多好奇,那个神秘的老东西是凭什么“有办法和宗主国斗?”蛇这种生物位于食物链终极,到了现代依然如此,南美洲的亚马孙蚺就是原始森林里最恐怖的终极猎食者,没有动物可以匹敌它。
方征置身于这满地蛇尸中,忽然醒悟过来,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敬意和凉意——
唯有人可以。
这满地的证据,无论是豢养蛇、还是杀戮蛇,都代表着人类的智慧和技术。
方征已经改变了看法,这个世界存在的国家,绝非生产力落后的原始部落。
然而方征还没有进一步思考到更深一层,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凉风。方征刚才吃过太岁肉,感官变得非常敏锐,连偌大一条蟒蛇的攻势都觉得“慢吞吞”,脑后这阵凉风传来的同时,他忽觉得脑后蔓延了一点痛意。
方征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扑倒,脑后那阵凉风带来的痛意并没有加深,幸亏他动作迅捷了许多,躲开了杀招的第一击。
可是在方征往前扑倒的同时,身后也被另一股力量袭击,稳稳地点在他后脊椎骨位置。如果方征扑得慢一瞬,他的脊椎估计立刻就要粉碎,不死也要瘫痪。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方征甚至连身后敌人的脸都没看到,扑倒避险的动作,已经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两波必死杀招。先是砸他后脑勺,被躲开了,再是击他脊椎骨,也被躲开了。
方征扑倒同时以为死神降临,因为身后敌人几乎是同步覆上来,死死压在了方征身上,一只手卡在后脖颈,对方膝盖一瞬间碾住他腿腹。上下两路堵死。这是在前两招没得手后,又瞬间同时完成的动作。
这不是致死,而是生擒的姿势。显然,方征躲过了那前两击,让身后敌人变换了策略——或者说分明有余力第三次使出杀招,甚至对方只需要扼死后颈就能掐死方征。但是对方刹那间改了主意,决定活捉他。
按道理来说,方征伤势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吃了太岁肉,那玩意带来的增益,在他徒手捏死蟒蛇时已经很可观了。他的五感都灵敏不少,可是刚才不但完全没有听闻到近在咫尺的敌人,味道、声音、异响、呼吸全都没有感觉,而且根本来不及反击就被摁倒,感觉身上压了座泰山,全身上下一个地方都动不了。
方征预料中的死神没有降临,他刚想扭动头,就被按住后颈脖的那只手重重扭回去,
对方的手烫得惊人,呼吸喷出的热度一股股地钻进他的后脖颈,简直像个火炉。
方征同时还听到沙哑粗重的喘息声,简直像一头野兽。
攥住方征后颈的手猛然收紧,方征发出吃力的痛呼,然而好像刺激了身后的人,他只觉得颈椎一痛,那人的手掐得更紧。
方征被彻底激怒了,但是他根本转不过头,那人力气简直堪比人猿泰山,方征的差点就要闷在土里。
那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土里按得更深。
方征简直要疯了,刚才扑倒时候他在刹那间就推测出来了——这满地的蛇尸当然是人杀的,这个人显而易见代表了和巴甸国势不两立的力量。搞不好是东方那个超大共主国派来的。而自己穿着生产部落缝制的麻衣,样式是巴甸决定的,肯定就被当做了敌对势力。
“我不是巴甸……咳咳……”方征艰难地说,他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了,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有没有理智听懂。
对方似乎已经疯了,又或者本来就没有人类的理智?背后“兹拉”一声,伴随着大片皮肤接触冰冷空气中的凉意,露出方征受过累累伤痕的背脊。
发疯就发疯,毁我衣服做什么???
他几乎半个头都被按进土里,连嘴巴都张不开,骂都骂不动。
方征又不是懵里懵懂的小男孩,在心里痛骂这个脸都没见到的疯子,挑什么时机什么地点发什么病?是中了蛇毒还是其他毒,才在被大肆屠杀过的血腥蛇尸地上疯成这样,憋不住了找泥土抠个洞不行吗!?
然而他骂不出来,他的口鼻都全赖一条缝才能勉强呼吸。那人一手将他的脖子从后面掐紧,另一只手先按方征的太阳穴,然后顺着脊椎骨的腧穴往下按。
方征心头极大震撼,这和那天玄思长老为了逼供他而用针刺太阳穴是异曲同工的,玄思长老是为了麻痹精神让他说实话,而这个疯子按脊椎骨是为了让他全身麻痹。
可恶!方征心里破口大骂:发疯时还不忘“刑讯”手法,暂且不论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知识的,轻车熟路的模样没少用,失智了都能一气呵成。这家伙是个战争机器吧?
一片带着热意的皮肤贴上脊背时,几乎要把周围空气都蒸熟,那只手用力掐住方征的肩膀,背后呼吸声变得急促、粗野又残忍。
方征顾不得可能会被掐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可是他脊背麻痹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大脑,他四肢愈来愈软,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临昏厥前,方征想,这是他的报应吗?他的手深深扣进泥土里,却在水光中看到了放在旁边的武器。
硕大无比,亮金色,刃部宽阔,半月形。像超大号的斧头,刃部却是向上的。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兵器。却一下子叫不出名字
“……女人。”一双手顺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往下摸,手中那明显粗糙厚实的茧痕激得他皮肤感受到痛意,颤栗起来。
方征想要咆哮,可是他意识很昏沉,就像竭力想从梦魇中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焦急却又无力动弹。他的声音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女人你个头。瞎吗?没长眼睛不会看吗!?你有的!我也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