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些许白粥垫底,这第二碗祁霁就喝得讲究多了。
先是将最上层白沫撇去,又用汤勺在蒜舀子中轻轻搅动,待将沉在舀底的米粒尽数搅起,这才又沿着舀沿轻吹几下,将一勺浓白的汤汁送进口中。
祁霁捧着蒜舀子喝的慢条斯理,气定神闲中还带出几分矜贵气,可这场景实在太过滑稽,裴环之饶有兴趣地在旁托腮看了片刻,问:“姑娘从景阳来?”
祁霁喝粥的动作一顿,没有应声。
祁霁不说话,裴环之顿了片刻,倒也并不执着于回答,只自顾自地接着道:“听说景阳是个好地方,老虎泉,翠微山,风景怡人,山水秀美,虽说离这不远,可中间到底隔了条羌江,我一直没去过。”
裴环之说的兴致勃勃,似乎真对那景阳十分向往:“姑娘若是从景阳来,那想必知道不少那边的好景色,若能推荐一二,待我日后攒够银子,定要去好好逛上一逛。”
槐村往南便是羌江,过了羌江就是景阳,因此那些外地过来后会经过槐村的,除了祁霁这种特意绕路的人外,大多就都是景阳人,眼前人约莫是想套她的话。
祁霁低着头,任由裴环之喋喋不休。
这边裴环之自是不知祁霁心中所想,见祁霁不做反应,只道是这傻姑娘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热闹的对谈没人接下半场,锅边气氛就又见得冷了,裴环之摸摸后脑勺,心想若是林琅在,不管遇上什么人都定能找出有趣的话题聊,就认命似得有些泄气:“我姓裴,名环之。”
“姑娘叫什么?”
“祁霁。”祁霁沉默片刻,简短应了一声。
说完就又低下头,就着汤勺抿了口白粥残渣,仿佛还没吃饱似的。
都说女子芳名不可轻易示人,因此裴环之是压根没想到,连来处都缄口不言的祁霁竟会突然应了他的话。
抛绣球般的,话头从祁霁这边重新递回给裴环之,竟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这这,这接下来要怎么说?
裴环之希望自己能像林琅那般说出些精巧风趣的连珠妙语,可无奈幼时在学堂,认的猴都比认的字多,更何况就算真能说出点什么,眼前这傻姑娘,能不能听懂都是个问题。
裴环之窘在原地,而另一边的祁霁看似是喝粥,实则却是在暗中观察裴环之的反应:虽说大康公主的名讳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祁姓毕竟是皇姓,她如今主动说出自己姓名,就是想先试试裴环之的身份。
若是裴环之心怀不轨,那有她这层身份在,动起手来总是要多掂量掂量,若裴环之并无谋财害命之意,可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总归叫人怀疑,那从他对祁姓的态度,就多少能看出些来处。
就看裴环之接下来会怎么说了。
二人对立,四野寂寂,猩红火舌幽幽舔舐锅底,立于灶后的少年于一片憧憧光影中憋了半天,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啊,奇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祁霁:···
先前那般在意她的来处,可如今递出话头却又不说了,前后这般跳脱反常,这让祁霁一时间也拿不准裴环之到底想做什么。
···罢了,穷乡僻壤,多半有些傻的。
祁霁默了片刻,又借着烛光四下打量了番周围破败空荡的屋舍:“这里荒郊野岭渺无人烟,你为何会在深夜出现在此处?还煮这么多白粥?”
却见裴环之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哪里荒郊野岭?这儿分明是槐村。”
祁霁闻言不由得皱眉:“可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难不成是先前这里的村民们搬迁,将这傻儿丢在了原地?
“谁说没人?”裴环之抬头看了眼夜色,原先隐在层云深处的弯月不知何时已移至头顶,森冷月光倏尔洒落,将少年俊秀的面庞照出几分惨白。
夜风吹过,带起细微的沙沙动静,裴环之收回视线,看着犹自捧着蒜舀子的祁霁笑道:“这不就来了。”
话落,整个村子都随之躁动起来。
先是从各处响起悉悉簌簌的摩擦声,紧接着变成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竟渐汇成了轰轰隆隆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来自祁霁方才经过的街道,有的来自先前黑鸦栖息的树枝,甚至还有的,是从祁霁脚下传来的。
它们隆隆而来,杂乱无章,又渐向一个方向汇聚,而从那愈演愈烈的声音看,似乎祁霁所站的地方,就是终点。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有东西从黢黑的街巷深处显出形来。
最先冒出来的,是几个麻秆般矮小细瘦的影子。
那影子看着脖颈纤细,脑袋狭长,零星几根头发飘在空中,四肢则狂乱地上下挥舞,看上去活像群奔跑的骷髅。
鬼村。
村口侧立的牌匾再次浮现在祁霁脑海,霎时她周身温度尽褪,凝眸盯视着远处,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包袱中藏了把用以防身的匕首,祁霁伸手探进包中,然后侧过身,不动身色地往裴环之方向靠了靠。
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来物诡异,若有不测,她便只能试着先用匕首制住裴环之!
而裴环之则完全没注意到祁霁的动作,自那些巷中骷髅出现后,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了过去,此刻他全神贯注地望向来物,眼中氤出柔和笑意,竟比之先前邀请祁霁喝粥时还要温柔几分。
裴环之看来已神志不清,祁霁见状心下愈紧,眼见来物越靠越近,她缓缓将匕首抽出包袱,正想着要不要先发制人,就听见那骷髅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叫喊声:
“裴哥哥!”
一道纤薄兴奋的童声自骷髅中响起,听见声音的祁霁动作霎时一顿,连大脑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孩子?
那一路飞奔进烛光的,竟是几个瘦小羸弱、衣衫褴褛的小孩。
祁霁怔愣在原地,裴环之却早已率先蹲下身,他张开双臂,然后轻轻一揽,就将跑在最前的几个孩童圈进怀中。
“怎么跑这么快?衣服都散开了。”裴环之话中似有责备,可语气却听不出半点恼怒,他笑望着他们,先将几个孩童散乱开的衣襟一一重新掖好,然后又将手掌不动声色地覆上几个孩子的手背。
“娘说、娘说今夜裴哥哥会来看我们!”跑在最前的孩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兴奋道,“居然是真的!”
祁霁低下头,看着那些蜂拥挤在裴环之身边的孩童,在二月萧瑟的寒风中,尽管这些孩童已经活生生的站在祁霁面前,也仍旧给她一种骷髅似的幻觉。
太瘦、太瘦了。
这些孩童的衣衫宽大单薄,挂在身上跑动起来时就像只摇摇欲坠的风筝,其皮肤黝黑粗糙,脸颊干瘦,锁骨眼窝无一不是向下凹陷,肩胛处更几乎以一个直角的方式向下垂落,不合体的袖口丝毫起不到抵挡风寒的作用,将那仅被一张干皮包裹着的纤细的手掌,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当然是真的。”裴环之笑容明媚,感觉到手中那几个冰凉的小爪子渐渐回温,他这才站起身,拾起黄铜大勺在锅中搅动一番,“饿了吧,快来吃饭。”
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成拳,在空中相当振奋地挥舞半圈,神采飞扬:“比比谁能把饭吃个精光!”
“我!”
“我!”
“我!”
如同一群叽叽喳喳的鸟雀,这些瘦小的孩童一个个都饿极了。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裴环之从灶台下抽出一只只白瓷碗,热腾腾的米粥被分进碗中,递到手里,然后变戏法似的,裴环之又不知从何处拖出几袋白花花的馒头,挨个分到孩子们手中。
而在此期间,周遭隆隆不停的脚步声也从不曾止息,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向裴环之。
这些人里有小孩,有老人,有妇人,偶也见几个形容枯瘦的中年人,他们不像孩童那般无忧无虑、雀跃活泼,接过裴环之递来的粥饭,就苦着脸道一声谢,然后寻个没人的角落,自顾自地吃起来。
来人越来越多,抱着蒜舀子的祁霁没几下就被挤到了最外,烛光和灶台已被人群彻底遮挡,远远看去,涌动人流中就只露裴环之半个忙碌不停的脑袋。
情势急转变换,直叫祁霁措手不及——先前走进这个村子时,她分明已细细查探过此地绝无人迹,那这些,到底是人是鬼?
若是鬼,何须在此争一口食粮,但若是人,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笃笃——笃笃——
脚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祁霁豁然回神,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触电似地跳到一旁。
祁霁原先站的地方垫了块木板,而随着那几声笃笃声响,原本掩埋在灰土中的木板被从下面顶起,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从下面钻了出来。
原来是都藏了起来。
祁霁顺着木板打开的方向往下看,似乎是个狭小的地窖,真不知是怎么装下三个人的。
“呜哇——!”
正此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祁霁思绪,她转回身,这才发现原先挤在灶台前的人群都已经四散到了别处,锅中米粥早已被瓜分干净,几个用来装馒头的布袋也干瘪着被丢在一旁,简陋的灶台边,只余下一个看着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捧着一只空碗,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抱歉抱歉。”
裴环之显然没想到特意计算过的食物居然会恰好少一碗,上一刻还神采飞扬的阳光少年再次蹲下身,可这次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摸摸正在大哭的女童脑袋,然后扭过头,可怜巴巴地冲不远处一个正抱着粥饭狼吞虎咽的小童乞求道:“小豆包,哥哥这次的月钱只够买这么多,你给她分一些,下次哥哥给你们带双份,好不好?”
小豆包是方才最先跑向裴环之的小童之一,他四肢纤细,小脸乌黑,像是被涂了黑炭。
突然被点名,豆包一愣,看看手中尚未吃完的馒头,又看看裴环之。
对不足五岁的孩童来说,饿肚子是堪比天大的事,他不愿分给别人,又不想拒绝裴哥哥,裴哥哥来看他们,是顶好顶好的人。
于是左右纠结,来回拉扯,稚嫩的孩童做不出选择,眼里顷刻蓄满泪水。
“啊···别哭别哭,”裴环之求饶似地低低叫一声,“哥哥再想别的办法。”
可锅尽碗空,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裴环之徒然安抚着可怜巴巴的小女童,恨不得掘地三尺,点石成金。
小女童嚎哭不止,直吵得祁霁脑仁生疼,她后退几步,又记起包袱中还有些被冻得梆硬的酥肉饼,左右自己也不吃,于是摸索一番,向小女童递过去。
酥肉饼散发出诱人的油香,虽说又冷又硬,可毕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上好油酥和上等肉馅,自然不是裴环之带的那些馒头可比。
小女童也没想到能“因祸得福”,她不可置信地接过酥饼,贪婪地在上面深嗅几口,然后大快朵颐。
见状,坐在一旁的其他小童也都跟着支棱起了身子。
他们一齐眼巴巴地看向祁霁,其间胆子小的干瞪着一双眼,胆子大的已经三两步蹿到了跟前。
觉察到衣角被人拽动,祁霁也终于得以从那片期艾目光中拔回视线,她低下头,竟是方才还在委屈落泪的小豆包。
此刻的小豆包已经三两下将手中粥饭吃了个精光,他仰着头,眶中还残留着未褪的晶莹,可动作间却已举起了那只满是乌黑的手爪子,拽住祁霁的衣袍。
祁霁捏着包袱的指节紧了紧,怜悯的同时忽然生出几分警铃大作的后悔。
都说财不外露,可如今她却因一张酥饼而引人注意,祁霁环顾四周,在这穷乡僻壤,粮食和金银一样是招人红眼的东西,若因此引人来翻,又叫人知道她包袱中还揣着不少银子,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姐姐···”
见祁霁不为所动,那只落在其衣角上的小黑爪子就又撒娇似地摇晃几下,动作间纯真无辜,却又无不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讨好,看着相当惹人怜爱。
但现在总归不是大发善心的时候。
尽管心中如此想着,可对上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童,饶是再冷硬的心肠都难以视若无睹地吐出绝情的话吧——正如祁霁此刻一般,被一句难以说出口的拒绝卡住喉咙,每每对上那双清澈的无辜大眼,就被无声地逼回去几分。
“多谢奇姑娘。”
裴环之适时地出了声,更横身一挡挤进祁霁和小豆包中间,面露感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奇姑娘自己都还饿着,却将如此珍贵的酥饼分给大家吃。”
裴环之这次决心好好发挥:“奇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非是奇迹,真乃神迹!”
“···别吵。”
一碗白粥,还没到令她涌泉相报的程度,裴环之对词语的乱用显然已超过了祁霁可以忍受的程度,甚至就连方才对小童的无限怜惜都被其这横插一脚打消了大半。
她阻止裴环之的妙语连珠,如实道:“本来就要扔了,扔哪都一样。”
这村子诡事太多,对裴环之,祁霁仍警惕着不愿与之有过多牵扯,而想起那冷硬酥饼几要划破她喉咙的感觉,祁霁秀眉微拧,至今还留有些许不适。
裴环之脸上还挂着笑:···嗯?
接下来该怎么说?
林琅不是说女孩子要多赞美吗?
裴环之又被整不会了。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裴环之再次灰心丧气地放弃了友善外交,正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如神兵天降,助他脱离窘地:“裴公子!”
裴环之应声回头,两眼放光:“村长!”
对于老村长的到来,裴环之可以说是大喜过望,他快步返回灶台,又蹲下身鼓捣一番,再站起身时,怀中就多出几捆粗布:“这次饭做的少了些,我匀出点月钱买了粗布,眼下天还没回暖,大家穿的太少,可别叫冻出病来。”
“裴公子,这——您这回真叫老头子不知该如何报答了!”迎面走来的老村长须发花白,衣裳更早都摞满补丁,看着不像一村之长,倒像是街边的叫花子。
他抖着手在粗布上来回抚摸几下,眼中竟涌出热泪,然后摆摆手,招呼着离得最近的几个妇人来到跟前:“先紧着孩子们,做几件衣裳。”
被点到的几个妇人两眼一亮,从裴环之手中接过粗布后更是兴高采烈,待老村长又殷殷叮嘱几句,就急忙带着布快速离开了。
眼下已过了子时,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亮,她们得快些赶工。
这等布料,在宫中都不配拿来垫马车。
祁霁扭头看了那粗布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觉察到祁霁动作,老村长眼珠微转,这才发现村子里竟多了个生人,他上前几步,浑浊的双眼看向祁霁:“这位是?”
看着祁霁时,老村长眼中就没有面对裴环之时的激动和感恩了,他面皮向下耷拉,气息更仿佛沉入水底,一双满是沧桑的老眼上下打量着祁霁的容貌衣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目光时不时掠过祁霁肩上的包袱,来来回回,仿佛是在看一件货物。
而直到走到近前,祁霁才陡然发觉这个年迈的村长竟生的如此高大,其肩宽背阔,须发如针,尽管已渐显佝偻消瘦,也依旧不难看出,这位老村长年轻时定是十分魁梧。
面对老村长的问询,祁霁低着头,只自顾自地将蒜舀收进包袱,神色间显然没打算对老村长做出回应。
心知奇姑娘脾气古怪,裴环之赶忙上前介绍:“村长,这位是奇姑娘,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裴环之顿了顿,又指指不远处正捧着酥油饼的小女童补充道:“奇姑娘是我的朋友,还给大家带了吃的。”
朋友?
祁霁动作一顿,咂摸着这两个字,眸中意味不明。
“原来是裴公子的朋友。”老村长也收回了目光。
“除了裴公子,村子里可有很多年没来过外人了。”
老村长自言自语一句,再看向裴环之时神情就就重又变得温和:“夜深了,那就请裴公子和裴公子的朋友随老头子去住处休息吧。”
跟着老村长一路走过槐村的大街小巷,祁霁无声打量着四周,眼前的一切都已同她刚进村时大不相同——
分明已至深夜,可整个槐村却像刚睡醒似的,妇人们忙着炊洗洒扫,吃饱饭的孩童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嬉戏,偶见几个的中年男子低着头步履匆匆,人们动静不大,却热闹非常。
“槐村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裴环之看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小童,感慨道。
“什么槐村,半夜三更才出来冒头,活像群倒头鬼。”
老村长沙哑着嗓音嗤了一声,似是有些自嘲,“也就裴公子还记得这个名字。”
“是槐村,”裴环之声音认真了些,“总会好的,只要大家在这里好好生活,这里就永远都是槐村。”
月光下裴环之的嗓音清澈温和,柔软又笃定。
可老村长却身子一僵。
他扭过头,浑浊的双眼落在裴环之脸上看了一会儿,才又缓缓转回身:“裴公子还是住先前的院子。”
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沙哑了些。
少顷,老村长带着裴祁二人走进一座小院,院子不大,只在正中起了间小屋——事实上槐村处处残垣断壁,也只有这间小屋还算得上完整。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老村长推开屋门,一股浓重的尘土气登时向着三人扑面而来。
小屋凌乱久无人居,两边堆着挂满蛛网灰尘的桌椅香案,中间则横七竖八地放了几张床板,看起来是临时供人居住的。
祁霁目光在屋中扫视一圈,发现在那堆叠的桌椅后,竟还立着尊形容陈旧的观音像。
观音俯首,菩萨低眉,于满目尘埃中无声望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原来是间小小的观音庙,祁霁收回目光。
引裴祁二人在庙中坐下,老村长又紧接着不知从何处提来一只挂满铜锈的茶壶,先是给裴环之倒了一碗,待要给祁霁也倒上一碗时,却被祁霁叫住了。
“用这个。”祁霁从包袱中拿出蒜舀,既有了自己的碗,那她便不太想再用其他的。
蒜舀破破烂烂,边沿上还挂着几个缺。
看着那分明是不知从村里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破烂蒜舀,老村长明显一愣,可虽然奇怪,却还是依祁霁的意思在蒜舀中倒满了水。
“裴公子早些休息。”老村长又坐着同裴环之寒暄了几句,可感激的话都已在先前说够了,倒完水后,老村长也再没什么能做的,他站起来,又低声同裴环之招呼一句,便缓步离开了。
情况已渐渐脱离了她的预想。
看着老村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祁霁紧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下几分。
如果说先前天真无辜的小豆包还能轻易惹人怜爱,那一路走来,亲眼看见这个村子后的祁霁心中就只剩下了毛骨悚然。
一开始,在官道上远远看见此处屋舍的祁霁本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可走到近处才发觉此地空无一人,但一个荒废的村子实际并没什么可怕,可没想到的是这个表面荒无人烟的村子下竟藏了那么多饥肠辘辘的老弱妇孺,若单是一群被人抛弃的可怜人便也罢了,可事实上是这些人竟是真的就这么在这里生活——这件事本身就充满诡异。
有哪个正常生活着的村子是在深夜才会出现人的?
鬼村,鬼村,祁霁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这里却由内而外都是被刻意营造出的诡异,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是这里的人在有意搞鬼。
只是不知他们是为了害人还是自保了。
是以一路上祁霁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槐村的周边各处,哪里村民聚集,哪里少有人烟,哪里最是隐蔽,哪里又容易离开。
这些村民昼伏夜出,未必知道最近发生的朝中大事,如此一来,她的皇室身份便难有大用,包中那些银两许有些用处,但贸然露出难免会引火烧身。
祁霁摩挲着蒜舀粗糙的边缘,一边思索着若有不测自己能与之抗衡周旋的筹码,一边下意识地捧起蒜舀。
可蒜舀送至嘴边,祁霁却忽然皱起眉。
这里的水,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