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雷老二失了分寸,那边雷家兄弟三方合围对裴环之形成的压制之势就骤然崩解,一人前冲,其余二人反应不及滞在原地,默契十足的三人断了层,猴子般只会来回躲闪的裴环之就跟着发作了。
他身子前倾,原飘摇不定的步伐也被连带着霍然一凝,紧接着足尖轻点蓄力而出,竟是又径直冲着雷老二的阔刀迎面扑了上去,似要来个故技重施。
早有防备的雷老二见状,心中当即冷笑一声。
只见他前冲之势不停,粗壮的手臂却骤然绷直几分,与此同时,那本该在冲至裴环之面前时才落下的阔刀也提前动作,刀尖下落至与肩臂平齐,雷老二化砍为刺,势力不减。
这雷老二也不是傻子。
铜勺再长也长不过刀,他先前疏忽叫这小子冷不丁摸到近前,可若是将刀尖前指,再加上手臂的长度延伸,如此一来,在裴环之的铜勺触碰到他前,手中阔刀就定然会先将那小子捅个对穿!
雷老二变招的时机选得极为刁钻,恰是在二人于电光石火间迅速逼近之后,因此待雷老二彻底变换完招式时,此刻的裴环之就已再没有任何做出防御的机会了。
必死无疑!
雷老二眼中浮出杀意。
“裴公子!”见状村民中已有不少人经不住地高叫出声。
而这边看见雷老二变招,裴环之的面色却怡然未变,如离弦之箭般的,裴环之脚下再度用力,速度也紧跟着又提一截,加速冲到雷老二面前,紧接着身子一矮一侧,竟直接从雷老二的臂下钻了过去。
如此一来雷老二的阔刀就又不可避免的落在空处,但自然的,裴环之的铜勺也碰不到他。
算是五五开。
于是尽管早有预判,如今的雷老二和裴环之,竟又一次地擦肩而过了。
这滑头鼠胆的该死小贼!雷老二心中暗骂一声。
裴环之头也不回地向着雷老二的背后奔袭而去,紧接着不远处就陡然响起雷老大的疾呼:“小三!”
中计了!
雷老二登时心尖一缩。
此次追击,雷老二迎面而来,裴环之不闪不避,有先前对战的经验,雷老二做出的一切应对都是基于冲杀裴环之和裴环之想要故技重施的预判,可令他根本没想到的是,从一开始,裴环之的目标就不是他。
裴环之一往无前,又直到冲至面前才突然变化,其身法动作灵活得不像话,瞬息万变间别说被眼前局势迷惑的雷老二,就连一旁观战的雷老大都没反应过来。
于是待雷家兄弟再次回过神,原站在后方因雷老二暴起发难而掉队的雷老三已转眼被裴环之擒至手中。
裴环之单手擒着雷老三,可奈何其身形壮硕又力大无比,剧烈挣扎下压制不得,裴环之无法,就又用宽大的铜勺扣住了雷老三的脸。
面门被制,雷老三霎时只觉呼吸都不大顺畅起来,他头昏脑胀,连带着用以挣扎的力气都小了许多。
雷老三下意识地仰起头,扭着脖子本能地来回躲避,可那铜勺一路跟着他灵活地抬上摇下,丢甩不开,就始终被死死扣在面上。
半夜的槐村街巷火光憧憧,明灭闪烁间照出一俊秀少年挟着个壮汉,壮汉脸上盖着把铜黄大勺,那滑稽场景叫众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这也太好笑了些。
可槐村村民无一敢笑,其他山匪则憋得辛苦,雷家剩下两个兄弟更是笑不出来。
于是四下无声,万籁俱寂中就徒余雷老三被扣在铜勺中,发出呜呜咽咽、余音绕梁,却又叫人听不太清的叫骂声。
“你个狗贼!”
狗贼···
狗贼···
狗贼···
“快放开我!”
开我···
开我···
开我···
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庙门后的祁霁背转过身。
今夜之事她本只打算作壁上观,可突然出现的斩/马刀却又改变了祁霁的想法。
观音庙中一番对谈,祁霁问裴环之功夫如何,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怔了片刻,就略带腼腆地笑着应她:“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
祁霁垂下眼皮,原是个三脚猫。
既如此,那对上雷家兄弟就不可硬拼。
深宫高墙闭目塞听,为了不在政事上被人牵着鼻子走,祁霁曾宫中时恶补过不少九州典籍。医农工商,百家武学,地方志异,虽不精通,但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猎。
亦对剪祟山和雷家兄弟有几分粗浅的了解。
雷家兄弟是乱世遗孤,自幼父母双亡,全靠雷老大一人拉扯,三个孩子相依为命,既无人教养,自是野蛮的很。
提着几把大刀就敢占山为王,可剪祟山地处西康景阳之交,要想安安稳稳地在呆这儿,光会耍狠是不够的。
在朝多年的祁霁洞观人心,虽只与这兄弟三人见了一面,却也将其看了个大概。
雷老大性格谨慎,虽没念过书,但言行举止却又偏讲求礼数,做起事来多有思虑,也不像剩下两个兄弟那般鲁莽冒失,是雷家兄弟真正的主心骨。
雷老二则是个唱红脸的,哥哥对外主事,他就负责收拾那些刺儿头,山中土匪常有冲突,比起费劲心思的斡旋谋和,最好用的还是拳头。
至于雷老三,看着比雷老大二人小上不少,可在踏入槐村和四处抢掠时,又全然一副他当家的做派。
有此等任性自不是因其有什么功夫武学上的能耐,要说起来,就全是占了哥哥们的宠爱。
由此看来这雷老三既是家中行三又是老幺,父母早亡后两个哥哥对他疼爱有加,即便是土匪,那也是个被娇惯着的众星捧月的小皇帝。
因此只要拿住雷老三,就能拿住这群祟山山匪的命门。
这就是祁霁给裴环之出的主意。
但雷家兄弟又何其棘手,有雷老大和雷老二护佑在侧,对雷老三,旁人就休想能轻易近得了身。
就好比方才与乔小桥的那一战,这边雷老三才刚入劣势,那边雷老大就当即出来叫停,甚至雷老二眨眼就已替雷老三找回了场子。
为今之计,要想不陷入车轮战的被动,就非得激雷家兄弟一起出手,如此才能在混乱中抓住机会,制住雷老三,以牵制其他二人。
所以在整个计划中,让裴环之与雷老二对战时一击制敌,并由此叫雷老大生出忌惮,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至于破敌之计——祁霁对裴环之所知不多,也没指望其口中“马马虎虎”的功夫能以一当十,就全然将宝压在了另一件事上。
麻筋。
麻筋位于人手肘的后下方,下连五指上接肩臂,平日里不会引人注意,但若突然对其进行敲打,整条手臂就会瞬间麻木刺痛堪比针扎,若是力道足够,甚至能废掉一些羸弱之人的手臂。
雷家兄弟惯使大刀,长期肌肉紧张,对这种人来说,麻筋的作用就更事半功倍。
但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地方。
一来是不知雷老二的麻筋抗性如何,二来则不知裴环之到底能不能顺利近了雷老二的身。
事实上方才裴环之的那一击,行外人觉得风轻云淡,可明眼人却一眼就看出其凶险。
稍有差池,裴环之的铜勺够不到雷老二,或者没能及时避开那大刀,其下场就只有被斩为两截。
不过照眼下的结果看,雷家兄弟肉体凡胎,裴环之似也不像其说的那么简单,
祁霁敛下眉。
要说这雷老二也是吃了没念过书的亏,若是能对此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也不至于被裴环之的一个铜勺给唬住。
而今雷家兄弟手足情深,不管谁吃了亏,后面雷老大就都不会再让自己的兄弟擅自行动,只要他们兄弟三个一起上,以雷老二的性格,激将一番,必能从中抓住机会。
“可我不太会激将。”听完祁霁的话,裴环之这么对她道。
天可怜见,他只是个老实人。
不会?祁霁眉头微挑瞥他一眼:“那你就对他们礼貌些。”
“尤其是雷老二,他最喜旁人彬彬有礼的样子。”
祁霁一边说一边点点嘴角:“记得微笑。”
原来如此。
裴环之恍然大悟,那说不定好言相劝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至于后面如何在混战中与其周旋,仓促间祁霁来不及多说,就只得教给裴环之一句剑诀,此剑决乃游斗之技,裴环之以勺做剑,大约凑合能用,但能用到什么程度,就全看裴环之的悟性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祁霁安排一通,又紧接着给裴环之松了绑,然后将其送出观音庙门,剩下的,就端看裴环之和这些村民的命数。
而今裴环之已经不负众望地顺利挟住雷老三,以雷家兄弟那护犊子的性格,只要他们把雷老三好好攥住,那局势就彻底在祁霁手中。
祁霁背转过身,也不再去看外面街巷的动静如何,她低垂着眼,就又缓缓走进观音庙内那黢黑一片的小屋——后面,就要看看这群人在唱什么戏了。
“放开小三!”眼见雷老三被挟,雷老二当即怒喝一声,他双目赤红,霍得提起手中大刀,不管不顾就又要上前,看样子竟是要拼命。
啪——
却骤然听得一声脆响,那雷老二被打得偏过了头,其身子顿在半空,紧接着就响起雷老大的怒斥声。
“退下!”雷老大终于发了怒,他先是斥退雷老二,紧接着又看了被裴环之铜勺扣住的雷老三一眼,然后深吸口气双手抱拳,就又对着裴环之极为恭敬地躬身一礼:“阁下息怒,方才是我们兄弟三个有眼无珠,如今技不如人,我们兄弟甘拜下风,但还求阁下能放了我三弟。”
雷老大低垂着头:“只要阁下放了我三弟,有何要求,阁下尽管提。”
雷老大卑躬屈膝,可裴环之听罢面上却突然露出几分古怪,众目睽睽中他一言不发,直憋了许久,才从口中蹦出句不太连贯的话:“那、那个——”
“主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