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飞听到王书吏的话明显一愣,但转眼又觉得不是太可能。
重熙皇帝就算再任性,也不会立孙子为皇帝吧。
毕竟主少国疑,就算重熙皇帝对两位王爷失望,大位也落不到两位皇孙的头上。
肖华飞对冯克明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想知道这事是否靠谱。
冯克明对王书吏瞪了一眼,可是王书吏根本不在意,还是继续自斟自饮。
冯克明叹道:「你们不要瞎猜了,陛下到底在想什么,老夫猜不透,你们也猜不透。该我们知道时,自有圣旨下达。」
肖华飞很想问重熙皇帝还有多少久可活,但觉得要是这么问了,冯克明恐怕会发飙。
王书吏此时好像喝的有点多,双眼已经开始迷离,口齿不清的说道:「我终于要回家了。」
冯克明长出了一口气,举起杯向着王书吏比划了一下,不管王书吏是何反应,他自己把酒一口喝干。
王书吏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串铜钥匙,拍到桌子上,然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对冯克明说道:「一晃十多年了,咱们兄弟对得起陛下,唯独对不起自己。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弟今日向大哥辞行了。」
冯克明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钥匙,想要挽留表弟,嗓子里却好像有块石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王书吏踉跄走到房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说道:「外面天要变了,表哥要记得多加衣服,小弟这就去了。」
房门被王书吏从外面关上,这间小小的公房再次归于灰暗。
此时房内只剩肖华飞与冯克明二人,因为王书吏的突然离开,冯克明的心情明显有些不好,肖华飞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肖华飞此时才知道王书吏原来是冯克明的表弟,看来这对兄弟把持了影龙卫多年后,今天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冯克明将那串钥匙拿在手里,想了半晌后,将钥匙扔给了肖华飞,「整个大晋的影龙卫密报全在这串钥匙掌控当中,今后这个东西就归你了。」
肖华飞看着面前的钥匙,并没有去拿,而是小心的问道:「大人不再考虑一下?属下觉得这个责任过于重大,要不大人还是找人接手这些东西吧。」
冯克明拿手指点点肖华飞,骂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担事,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躲了,麻烦就不会上身上的。有些东西你不要,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肖华飞心中一惊,这是两位王爷要对他下手了吗?冯克明的话里分明有所指啊,不过这老狐狸说话总是云里雾里,让人抓不住头绪。
冯克明端着酒杯继续说道:「影龙卫在各州县还有军队中均埋有暗桩,这些暗桩会把当地发生的大事,以密报的形式送到京城来,而这几把钥匙就是打开这些密报的关键。有了这些钥匙,你就能掌握大晋内的许多机密,可以知道谁又贪了,谁又想要谋反,把一切扑灭在萌芽。」
肖华飞从没想过影龙卫有这么庞大的力量,咽了口唾沫说道:「那岂不是,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咱们?」
冯克明点点头,「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管又是另一回事。」
肖华飞心中了然,就算是知道了谁是贪官,恐怕还是要报到宫里,由皇帝下达处理意见。
若是皇帝不想动这人,那任这人贪再多,也会平安无事,若是皇帝想收拾谁,哪怕那人贪了不到十两银子,那这人也得丢官下狱。
说白了影龙卫最终还是皇帝统治天下的工具,不是什么拨乱反正的执法机构。
肖华飞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说来说去,影龙卫还是皇帝手中的刀,而握着刀的手合不合格,就没人可以监督了。
冯克明看出了肖华飞心中所想,嗤笑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圣人化身呢?打算扶危济困,挽救天下苍生?这天下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别想太多,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肖华飞把钥匙推回给冯克明,认真说道:「属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人吧,知道的越多,可能会越难受。属下斗胆说自己还是心向阳光的,而且属下特别不喜欢那种无力感,明明知道谁是王八蛋,却拿他没办法,这让人受不了。」
当一个人接触黑暗太多时,难免会变得阴暗,肖华飞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肖华飞摆弄着酒杯,略带感伤地说道:「属下当初在黄石寨看到了太多人间疾苦,所以才建立了黄石集,希望那些人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当官当的越大,越觉得这天下病了,属下改变不了人心,改变不了朝局,越发觉得这官做得没意思。」
冯克明挑眉道:「你年纪不大,就想独善其身了?你要明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让身边人过好日子,就得当更大的官,掌握更大的权力。而当大官的条件之一,就是有些事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那两位王爷贩卖军资的事,属下当时并未穷追,可是属下并不认为自己是对的。那只是无力的妥协,因为属下知道办不动那二位,我总不能让皇帝杀他两个儿子吧。属下想知道大人口中的大局,到底是百姓的大局,还是一家一姓的大局?」
冯克明笑道:「有区别吗?陛下的家事就是天下事,就算陛下法办了我那两个大侄子,难道就天下太平了?你想没想过,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家,如果天下百姓均觉得皇帝不可信,官府不可信,那岂不会天下大乱?到时天下群雄并起,墙头变换大王旗,受伤的不还是无辜百姓?」
冯克明一连串的反问,让肖华飞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世间多了几个黄巢与闯王,真的会太下太平吗?
肯定不会!
冯克明说的有一点肖华飞无法否认,当王朝大乱时,平民百姓才是受损最大的那一批人。
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所有底层百姓都是争霸大业中的薪柴,他们的牺牲不会改变底层人的生存处境,只会在他们的血肉上长出新的特权阶层。
这个就是王朝无法逃避的治乱循环吧,肖华飞想要反驳,告诉冯克明有人能够做到,但却没有说出口。
封建王朝这种体制注定要被覆灭,而肖华飞想当的就是这种体制的掘墓人。
肖华飞对天下到底该如何,有自己的认知,那来自于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就算说了冯克明也不会理解。
冯克明没有收回那串钥匙,他喝干了杯中的酒,拍了拍肖华飞的肩膀,「你才多大,不要总想什么是对还是错,你该想自己能得到什么,需要付出什么,当得到大于付出时,你就会如老夫一样,用好这串钥匙。这几天你就在衙门里呆着吧,老夫可能随时有事找你。」
冯克明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去睡觉,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守着重熙皇帝,让他心力憔悴。
肖华飞回到自己的公房,将吴苟道与马远叫了进来。
肖华飞想了一下,将那串钥匙交给了吴苟道,吩咐由吴苟道今后负责统计各地送上来的密报,并让马远协助吴苟道一起分析密报内容,然后分重要级别汇总上报。
二人得到这个重任心情无比激动,相比与吴苟道,马远更知道这串钥匙代表的意义。
掌握了这串钥匙,就等于进入了影龙卫的真正核心,马远虽然只是协助处理,这依旧让他心生感动,认为自己终于被肖华飞归入了嫡系范围。
肖华飞提笔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杜兰英,安抚她暂时不要来京
城相聚,如果最近皇位有变的话,肖华飞不敢保证家眷在京城的安全。
另一封写给父亲与肖老太爷,提醒他们时刻注意朝局,要把家里的银子藏的更深些,然后再向黄石寨囤积更多的物资,尽量做到未雨绸缪。
第三封信是写给茗月与红袖,肖华飞写好后犹豫了半天,并叮嘱吴苟道发信时不要让杜金知道。
吴苟道拿着信嘿嘿一笑,蛊惑道:「茗月与红袖二位姑娘不是在京郊外的县城里嘛,大人不如亲自去一趟,何必写信呢。」
肖华飞照着吴苟道的狗头就抽了一巴掌,低声骂道:「就你事多,现在京城可能会有大变,指挥使大人让我留在衙门里不准动,本官哪有空去见她俩。」
吴苟道不以为意,继续腆脸笑道:「小的明白,大人这是以国事为重,不想因儿女私情,耽误大事。」
肖华飞点头道:「你有空时亲自跑一趟,挑十名云铺卫出身的好手过去,暗中保护她俩。若是京中事有不对,咱们到时接上她俩一起跑路。」
吴苟道听肖华飞这么说,收起开玩笑的心思,低声问道:「大人是担心京里会变天吗?要不要属下在城外准备些手段,实在不行咱们就往姚安跑。」
肖华飞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你去城外找处僻静的宅子,让云铺卫的人去多养几匹马,记住只能用云铺卫的人,不能让衙门里的人知道。」
王书吏的离开,给肖华飞提了个醒,他不会把宝押在冯克明身上,命运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