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老姜

肖华飞端起茶杯,并没有喝,而是问道:「您老的意思,这事我就不管了?但事情终归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晚辈在北周杀了王室的近卫军,也不会出现大军围关的情形。」

孙福轻笑道:「天下大事哪有能说得清的,就算你不去北周,人家该来还是来,说到底,是咱们大晋这些年国弱民贫,没有实力反攻草原。要是换了太祖年间,杀也就杀了,就算扫了他们王庭又能如何。人啊,有时活的就是一口气,那口气不在了,任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干看着。」

肖华飞听王书吏说起过太祖初年的国史,那时大晋初立百废侍兴,连各州县的县官都配不齐。

于是草原那面总想借着大晋立国未稳,到中原来占点便宜。

太祖不忍边民受苦,硬是扛着国库无粮的压力,亲自率领二万百战老兵,突袭了当时的草原王庭。

此战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草原王庭被太祖杀了个血流成河。

当时的草原左贤王战死,右贤王被太祖抓回京城杀头,用以祭奠边疆死难的百姓。

但也正因为草原的王庭被太祖一战覆灭,才有了今天的北周建国。

百十年间,斗转星移。

想当年的北周王族,不过草原极寒之地上的一个极小部族,当他们头顶的大山被太祖消灭后,才得到了充足的发展机会。

之后用一百多年的时间忍辱负重,成长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

所以说世间的事,既有脉络可寻,又无一定之规。

帝王兴衰事,皆付笑谈中。

肖华飞有些迷茫的问道:「那您老说......咱们大晋,还能缓口气吗?」

这个问题让孙福同样迷茫,孙福起身将窗子推开,看了眼外面已经发出绿芽的嫩枝,回头对肖华飞说道:「该老夫做的事,与不该做的事,老夫已经做了,是非功过已随着先帝故去。大晋未来会如何,或者说天下会如何,老夫已有心无力。」

孙福坐回肖华飞的对面,温和地说道:「天下的未来,在那位皇太孙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里,辛焯若强如他先祖,则大晋无忧,若是守成之君,则天下太平。」

面对一个名义上已经死掉的老人,肖华飞也不再隐藏内心的想法,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说道:「将天下亿万苍生付一人之手,您老不觉得好像不太靠谱吗?」

孙福眼角抽了一下,仔细地端详起肖华飞的样貌,半晌后才说道:「初见你时,只觉得你是个俊俏的后生,可看久了,才发现你是头角峥嵘之辈,要说看人准,还是属先帝啊。」

肖华飞好奇的问道:「先帝说我什么?」

孙福摇头道:「陛下没和我说过太多,只是说要再看看你,说你和大晋格格不入。至于陛下晏驾前和辛焯说过什么,如果你胆子真那么大,可以去问他。不过按老夫估计,好话坏话,各占一半吧。」

肖华飞道:「您老是在提醒晚辈夹起尾巴做人?」

「你小子会嘛?」,孙福觉得肖华飞的形容很好笑。

肖华飞郁闷道:「实不相瞒,晚辈一直觉得自己在夹起尾巴做人啊,可是实力在这放着,就算晚辈躲进了沙堆里,也还是金光四射,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啊。」

孙福口中茶水一下喷了出来,幸好在最后关头,依靠多年的职业训练,往边上转了下头,才没有喷肖华飞一脸。

肖华飞尴尬说道:「您老这意思是不信呗,晚辈真的非常低调了,以前那些出风头的举动,全要怪在指挥使身上,他一有事就把晚辈推在前面。和您老说实话,晚辈觉得压力很大,每天连觉都睡不好。」

孙福缓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子,「冯老弟心是急了些,但你要

明白,我们都老了,给你加点码也是迫不得已。你也不要有这么多牢骚,凭心而论,冯老弟对你可是不错,就差把你当亲儿子了,你自己想想,他什么好处不都留给了你,否则你能在官场这么顺利嘛。」

肖华飞还要说,却被孙福抬手打断,「别得了便宜卖乖,以你的年纪,若不是立下这么多功劳,想坐上指挥使的位置,无异于白日做梦。要不是老夫知道冯克明没去过姚安,老夫怕是会认为冯克明以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把你当亲儿子养了,就差手把手喂你饭吃了,别不知足。」

肖华飞仔细回想与冯克明相识后的种种情形,其实还真如孙福所说,虽然冯克明让他经历了几次生死之劫,但得到的好处也显而易见。

单说攀上了辛焯这艘新船,便让肖华飞比别人有了许多先发优势。

新朝未来的核心班底中,注定有肖华飞一席之地,而且地位还不会太低。

所以说,有时候跟对人,比努力更重要。

孙福道:「老夫要去姚安了,临行前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老夫知无不言。」

肖华飞心里挂念着孙喜,脱口而出道:「孙喜算是您老人家留在殿下身边的暗棋?」

孙福笑得很洒脱,就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一些,有些自得的说道:「是也不是,老夫在陛下身边几十年,多少还能看破他老人家那点心思,孙喜那孩子机灵,恭顺,算是老夫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现在你肯让老夫去姚安养老,难说没看他的面子吧。万幸你俩都是懂得投桃报李的孩子,否则老夫就真得随先帝去了,哪有以后安生日子可过。」

肖华飞点头道:「您老就安心去姚安吧,那里肖家照应得了您,只要您能习惯隐姓埋名的生活,您老的一切,肖家包了。」Z.br>

孙福人老成精,听出了肖华飞话里的意思,这是在隐晦的告诫孙福忘记曾经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过完残生。

之前的种种再与孙福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徒弟成群,没有了大内总管风光。

肖家可以养他,但不能给自己找个太上皇回去。

孙福不以为意的说道:「你不用对一个忍辱偷生的废人说这些,老夫行事比你低调的多,否则在宫里也活不了这么多年,你小子还是顾好自己吧,以前有冯克明给你挡风遮雨,这回就要全靠你自己了。」

肖华飞,「......」

张信在市集上买来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特意挑的是别人家用过的二手货。

肖华飞让杜金充当临时车夫,马车里坐着孙福,赶在中午前离开了京城。

对于孙福的离开,肖华飞凭白生出一丝感伤,自己在京中的靠山又倒了一位。

前面的路,就像孙福所说,只能他自己走了,再没有人能帮他挡风遮雨。

吴苟道来到肖华飞身边,低声说道:「昨夜王尚书病死家中,王文喜与他娘被王夫人赶出了府,属下已将人控制住,不知大人想怎么安排。」

肖华飞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觉得非常惊讶,昨天一早还管他要银子的大活人,怎么就得急病死了?

「卫里在王家的暗桩,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肖华飞下意识问道。

吴苟道回道:「属下就是接到了暗桩的消息,才第一时间抓住了王文喜娘俩,暗桩说王尚书死得蹊跷,但他在王家的身份太低,王夫人保密又严,太详细的情况他还没有打探出来,等他和内宅的下人们打听清楚后,会有更多的消息传出来。」

肖华飞点头道:「这人不错,你叮嘱他小心些。大户人家里弄死一两个下人,都是常有的事,你让他注意安全,不用强行打听。再说有王文

喜娘俩在,事情总能问个十之八九出来。如果王尚书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死,那咱们不管,把事情捅到顺天府去,如果与外族有关,则要提高警惕,不能让外族钻了空子。」

吴苟道点头回道:「大人认为是和那姓金的商人有关?属下马上让人对王文喜母子严加审问!」

肖华飞皱眉道:「只能说事情太巧合,怎么所有事都赶在一起了?本官告诉你,当巧合多了以后,就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咱们现在都不知道,王尚书和人家达成了什么交易,此事与东蛮人有关,咱们就不得不查清。」

吴苟道同样有这种猜测,「大人说得是,您和东蛮人是老对头了,自然能在这事情看出点味道来,属下也认为这事和东蛮人脱不了干系。」

肖华飞叮嘱道:「王尚书一死,王文喜便没了靠山,这次你无论如何要从他嘴里问出真相,东蛮人到底想求王尚书做什么事,只有把这事搞清,才能抓住东蛮人的小辫子,将这些家伙从京城里一举清出去。」

吴苟道抱拳称是,然后提醒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您今天不是还要进宫吗?边关的密报,我已派人送到兵部,估计现在皇太孙殿下已经知晓。」

肖华飞和孙福聊了一上午,多少耽搁了一些时间。

这时进宫不知宫里吵得如何了,会不会给剑北关送去支援,当下便要带人向宫里赶去。

肖华飞才走出家门,路口便有一个小太监带着一队京营兵士跑来,离得老远就对肖华飞挥手喊道:「我的肖大人啊,您可让奴婢好找,刚在影龙卫衙门扑了个空,这才跑到您家里来叨扰。咱们长话短说,殿下有急事传您入宫,还请快随奴婢入宫吧,因为影龙卫的密报,宫里的几位大人快吵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