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办法

卢丞相不想议事再回到彼此攻讦的轨道上,收拾完肖华飞以后,老丞相挺直腰杆面向众臣压上两步,那个曾经说一不二的老丞相又再次回归众臣面前。

卢丞相用不大却充满威严的声音说道:「先帝英灵依然在我等身边不远,想必此时陛下也正看着诸君,今日各部均不可再推诿本职,我等需要为殿下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卢丞相说完,对着辛焯的方向施了一礼,「老臣今日僭越了,恳请殿下恕罪。」

辛焯微微欠身道:「老丞相这是说的什么话,朝廷大事本就要靠着重臣们来操心,辛焯还要向诸位爱卿学习治国理政的学问,老丞相有什么安排,只管做主便是,辛焯全力支持。」

卢丞相见辛焯姿态放得如此低,心中也是感动莫明,不由怀念起重熙皇帝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的重熙皇帝还是太子,但整个人谦逊而好学,对于革新天下更充满了雄心壮志。

转眼间几十年匆匆而过,皇帝学生已经躺进了华丽而冰冷的棺椁,将烂摊子扔给了孙子。

当年意气风发的老师也垂垂老矣,没有了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岁月磨灭了一对师生对大晋的雄心抱负。

卢丞相从一个小小翰林,成长为一人之下的帝国丞相,心中自然对重熙皇帝感激万分。

当他面对此时的辛焯,再想到已经故去的重熙皇帝,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祖孙二人身影已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最后一班了,卢丞相就算咬牙也要挺住,算是对自己那位皇帝学生的最后告慰。

卢丞相深吸一口气,先对辛焯说道:「先帝曾有遗训,丧事一切从简,这是先帝知道国库枯竭,不忍加赋百姓的恩旨,还望殿下深思先帝的心意,就,就按先帝的意思办吧。」

卢丞相忍痛说完这句话,只觉咽喉有些发堵,不等辛焯回话,转身对重臣们说道:「户部即刻行文沿途州府官长,务必将支援东阳关的军粮备齐,随着京城的援兵一路汇入队伍,一刻不许耽误,全力支援东阳关。」

归任勉虽然还有话想说,但看辛焯已经点头,只好把话装进肚子,对着卢丞相与辛焯躬身称是,没有再讨价还价。

卢丞相思量片刻后,又对归任勉说道:「京中无论大小官员,停发两个月的俸禄,把挪出来的银子转给工部.....」

归任勉听到此处没有忍住,行礼打断卢丞相的话,出言争辩道:「丞相大人,这个怕是有些不妥吧,殿内这些人还好说,可京中下层的官吏可受不住啊。到时他们得不把我家的大门砸了出气?」

林思辨放下了捂着眼眶的手,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口中承诺道:「工部只要有了银子,马上会召集京畿周边的好匠人,连同工部的匠人一起打造军器,只要银子充足,我就是吃住在匠作场,也会在半个月内把军器打造出来!保管将士们用这些军器,砍起北周人的脑袋一点不崩刃。」

归任勉带着哭腔道:「林尚书你说得轻松,你们都满意了,可京中的大小官员会把我家砸了啊,你们让老夫怎么过日子。」

林思辨不屑道:「老夫家门口让人堵了快二个月,没见你们哪位着急啊,一切为了大晋,一切为了朝廷与殿下,归尚书就忍忍吧,有人不要工钱,替你家看大门还不好。堵着堵着你就习惯了,大不了以后走后门好了。」

这时卫晋安出言帮腔道:「边关要是破了,那就是国破家亡,被堵几天门算什么?他们还能光想着自己那点俸禄?要是大晋没了,他们还做个屁的官!老夫同意丞相大人与林尚书的意见,二个月不行就挪三个月的,哪个当官的没有杂七杂八的进项,饿不死他们!」

林思辨好像忘记了脸上的伤,向着卫

晋安拱了拱手,算是把两人间这点不愉快掀过去了。

李春阳倒台下狱了,但礼部还有一位侍郎在殿内议事,算是下任礼部尚书的不二人选。

礼部侍郎南书同站了出来,对着卢丞相行礼道:「丞相与各位大人应该知道,我们礼部可是清水衙门,如果朝廷不顾下层官员的死活,那也别怪下官实话实说,列位的下属可掌着各式各样的权柄,就算一年不发俸禄也饿不死他们,但我们礼部的官员可没那么多的进项,这三个月没粮可吃,下官可不敢回礼部去挨骂。」

南书同看了眼卫晋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等礼部这些人揭不开锅时,到时还请卫尚书将府门打开,下官就带着诸位同僚到贵府上蹭饭去,尚书大人放心,咱们礼部这些穷鬼没见过什么世面,赐口粥喝就感恩戴德了。」

卫晋安被南书同怼得面色发红,想要发作,却也知道礼部净是些清贵官,可清贵了就意味着没有太多灰色收入。

朝廷要是三个月不发给京中官员俸禄,别的官员可能饿不死,但礼部这些人还真有些不好说。

刑部侍郎韩严守出班道:「下官有个提议,既然朝廷需要银子应对难关,能不能把刑部与顺天府牢里的一些罪人从轻发落,收上来些议罪罚银,只要不是大女干大恶之徒,就让他们家里交出大笔银钱,把他们从牢里赶出去。」

肖华飞听到此处终于没有忍住,出言阻止道:「下官知道韩侍郎忧心国事,刑部想为朝廷分忧,但此议却是万万不可。朝廷纵有困难,当从正路上解决,绝不可因为银子,就轻纵牢里的犯人,要是只为了银子就放纵罪犯,那大晋将来会成什么样子,朝廷法度还有何威信可言?!」

韩严守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卢丞相,压根不屑与肖华飞争论。

在他们这些进士官眼中,肖华飞不过是个走了大运的幸进之辈,要不是辛焯传召肖华飞上殿,这里原本没有肖华飞说话的份。

肖华飞心里明白法治崩坏对天下将造成的恶劣影响,如果今天朝廷收了议罪银子,将有钱有势的犯人放出大牢,那明天欺男霸女,杀人放火,就会变成有钱人的特权。

肖华飞原本以为卢丞相不会同意,韩侍郎这个提议可谓是遗祸无穷,势必会让大晋的社会稳定造成严重的破坏。

大晋原本的社会结构早已经发生严重的错位,放眼天下,富得太富,穷得太穷。

现在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要突破的话,那后果不可想像。

卢丞相与辛焯对韩严守的提议倒是颇为心动,不过辛焯听到肖华飞反对此事,心里也觉得此事不妥,似乎有违圣人之人道。

归任勉道:「韩侍郎的提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刑部那边能收上来几十万两白银,老臣倒是支持韩侍郎的提议。只等应付过眼前的难关,再收回成命好了,毕竟为了银子就私放罪犯,有损朝廷的脸面。」

韩严守频为自得的点头回道:「归尚书所言有理,本部王尚书昨晚得了急病,现在下官不过是想代表刑部为朝廷尽份心力,所以才出此下策,所有非议下官愿一力承担,对外全说是下官的主意便可。」

卢丞相思量半晌,皱眉说道:「本相为官几十年,早就不怕外面非议了,这事不会怪在韩侍郎头上。」,卢丞相转身对辛焯请示道:「既然王尚书得了急病去了,刑部不可一日无人主事,老臣提议就由韩侍郎先暂管刑部诸事,先把议罪银这事办了再说。」

辛焯脸露为难的看眼肖华飞,他在内心中觉得肖华飞说得很有道理,觉得不该轻纵不法之徒,以免影响新朝的声誉,怕百姓说他是个脑袋钻进钱眼的小皇帝。

不过朝廷中的几位重臣,皆表示支持议罪银的想法,辛焯当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轻轻点头

应允,算是默许了刑部的提议。

肖华飞将头低下,眼睛死死的盯着靴尖。

辛焯看不出肖华飞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见肖华飞已不反对,便不再过多考虑此事,只要大臣们不逼着他吐出内帑的银子就好。

家国天下,在辛焯看来,肯定得先保住皇宫这个家,而后才是大晋的整个天下。

银子难倒的不只是朝廷大员的脸皮,还有大晋的纲常律法,加上未来小皇帝的治国底线。

卢丞相看眼肖华飞,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年轻人,按他的设想,肖华飞本该强劝到底才对。

毕竟影龙卫是大晋律法守护秩序的一环,肖华飞出言反对本在卢丞相的算计之中,但肖华飞只说一句,便偃旗息鼓,让卢丞相准备好的说辞无处使用。

肖华飞不是不想反对,而是他深知自己抗衡不了满朝大员的决议。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雪崩来临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肖华飞就像那片无力站住脚的雪花,只能在大势所趋下保持沉默中立。

韩侍郎见提议被通过,心里多少有些激动,难以掩饰脸上的笑意对卢丞相说道:「既然殿下与丞相大人首肯,那下官回去便操办此事,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严格筛选罪犯的身家与所犯罪行,若是罪大恶极之徒,刑部上下决不会为了几两银子而轻纵其罪。」

卢丞相花白的眉毛一挑,淡然说道:「韩大人先不用急,议罪银这事单凭你们刑部来办,恐怕人手有些不足吧。据本相所知,前日你们刑部有公文上报,说是京畿各大牢中,关有囚犯一万三千余人,现在牢里地方紧张,有的囚室已经人挨人站着睡觉了。你们让朝廷拨银扩建监牢,增募牢丁,是有此事吧。」

韩侍郎不知卢丞相为何有此问,但想来不会是好事,连忙行礼道:「早闻丞相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今日见了,下官才知百官所言不虚。按说各牢当中确有超员关押的情形,不过议罪银的章程操办之后,这种情形会大大减少,那刑部就不用报请朝廷扩建监牢与增加狱卒了。这样可以节省下大笔银钱,正是一举数得的大好事。」

卢丞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情,轻叹一声说道:「记得王尚书还在时,本相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关心刑部那边的事,今天想来也许就是本相的错,才让王尚书累得早逝了。从今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否则老夫与心难安啊。」

韩侍郎还要推辞,却被卢丞相抬手打断,:「不要多说了,本相已经累死了一个王尚书,就不能让你韩侍郎在重蹈覆辙。」。

「肖副指挥使?」,卢丞相堵住韩侍郎的嘴后,把头转向了肖华飞这边。

肖华飞还在心里生着闷气,突然听到卢丞相叫他,马上收敛心神,向着卢丞相施了一礼。

卢丞相吩付道:「这次议罪银的事,是朝廷迫不得已之举,是非功过,本相一力担之。但牢里收银放人这种事,需要你们影龙卫一起帮刑部把关,对于罪大恶极之徒,无论多少银子,也不可放掉。」

肖华飞本就有心阻止议罪银的事,听到卢丞相让他去帮着刑部把关,当然十分乐意,马上便躬身应命,「下官领命,下官一定严查罪囚的案由,对于不该放的恶人,影龙卫一定不放!要是牢里的地方满了,下官建议将一些罪大恶极之人,马上当街处决,省得给刑部那边添麻烦。」

卢丞相居然点了点头,板着脸辛焯说道:「肖副指挥的话有些道,按理死囚该秋后处决,不过如今大晋外有强敌,内有贪腐祸国之辈,老臣建议等殿下登基一月后,便抓出一批死囚处斩,用以震慑不臣。」

辛焯有些为难的问道:「那百姓们会不会觉得本宫是暴虐之君,有失宽仁?」

卢丞相

看了眼原本该是礼部尚书站的位置,若是放在以前,李春阳或是别的礼部尚书,早就该跳出来反对了吧。

今天的朝议是卢丞相为相以来,胸中最痛快的一次了。

如今再无对手的朝廷,多少有点寂寥啊,要是时光能倒流,朝廷就像现在这样议事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