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两个人的战争2

雨已经停了,丛林的树梢上还是会有雨珠滴落,大民尽管一身蓑衣,依然内衣尽湿。

身后的那个异常脸色卡白的排骨瘦少年依旧是二十米的距离,沉默的如同一道影子。

五棵松村的追逐野猪是前尘往事,老村长的一脸山川雾壑也早已不在。

唯有那杆老汉阳造仍在……

还有山麓环抱里的那一溜连丘排布的上百座坟茔。

那是一段如殇的记忆,那一夜大民失去了所有最亲近的人,那场五棵松喜宴的天空从此涂满了血色,涂满了一种叫仇恨的记忆。

几年来这杆汉阳造被大民的一双粗粝的大手抚摸的愈见光泽,在大民住院的日子里,老汉阳造静静地被尘封在乡镇武装部的枪库里。

那段日子是大民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这个七尺的汉子已经不懂得为啥流泪了,更多的夜晚在脖颈的刀口愈合中大民无法合上双眼,只要合上双眼,他的眼前就是血,就是他的亲人们的嘶吼和哭泣声。

大民在那段日子里跟自已说,我需要这支汉阳造。

没有人知道在出院的第一天大民就翻遍了村长家的每一块砖瓦。大民没有找到那两粒黄铜子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大民一度想过刨开村长的坟,他猜测村长极有可能把子弹带进了坟墓。

原谅我吧,叔!在老村长的坟前,大民的愿望愈发强烈到不能自禁。叔,我真的需要子弹,你的在天之灵能看见我为你们复仇。

在老村长的坟前大民整整祈祷了一夜,大民决定回头从新搜寻一次,叔,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你知道的,我也不想刨你的坟啊!

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指引,这一次大民不但翻遍了村长家的所有砖瓦,甚至是屋前的柴堆,屋后的茅房,似乎整个老屋都被毁得不成样子了。

大民依然一无所获,身心的疲累和饥渴叫大民歇斯底里的开始烦躁,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开始在他的血液里涌动。

叔,你会原谅我的。大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理智开始疯狂,他握住了锄柄,他要掘开那丘坟茔。

大民在冲向山麓的坟茔时,手中的锄头碰撞到了身旁的鸡窝,那个鸡窝也废弃了很久,荒废里不见一丝生气。

说不出的原因,那天大民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处,对那个鸡窝大民一锄接一锄的挖下去,任星火飞舞,砖石迸飞。

大民控制不住自已,此时的焚毁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大民从来没想到自已能把一座鸡窝毁的如此完全彻底,满地的砖石支离横陈。大民一屁股坐倒,宣泄后的疯狂如潮水般的退却后,大民知道自已还是必将成为五棵松村的那个罪人。

大民没有成为罪人,一次不经意的疯狂拯救了他那弱小的愿望,在大民再次挣扎着起身时,奇迹出现了,月光下,一个被霉变的不成样子的纸包呈现在砖石中。

叔!是你的魂灵在指引吗?那夜大民无言自语,霉变的纸包里是塑料薄膜,薄膜里包裹的是两颗铜壳子弹。

被神灵庇佑的大民越发坚定了信念,他有了子弹,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汉阳造了。

大民隐藏了子弹,以一个康复者的新形象再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鉴于大民的苦难遭遇,乡里安排了大民在乡政府打杂。

大民积极健康,几个月来大民只字不提汉阳造,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大民心思全在那把汉阳造上了。

大民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对于大民来说至关紧要。

春天的民兵训练如期开始,大民本来就是在册的民兵,如愿所尝,在分发枪支之前大民第一次跟乡武装部的部长提出了自已的要求。

大民说,这支汉阳造我用了很多年了,有了感情,也顺手。

民兵里面大民的枪法一直很突出,如果不是五棵松村遭屠,部长极有可能让大民当他们那个村的民兵班长。

部长说,没问题!别看枪老,练好了一样上阵杀敌。

部长的场面话并没有引起大民的共鸣,如愿所偿的大民连夜带着汉阳造消失了,大民只留下了两个血字“复仇”。

大民的复仇最终没有成为传奇,竟管大家都能从复仇两个字上猜测出大民携枪出逃的本意,但县公安局下发的追捕通告还是贴的遍地都是。

大民的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样,石沉大海。

携枪逃亡的那个清晨,春雨稀疏,山麓上雾水浓重,一溜连丘排布的坟茔笼罩在烟雨中。

雨不大,山林间生气了雾气。

就是这天的雨雾里大民再次看见了那个叫杨羊的排骨少年,他见过这个瘦弱如羔羊的少年,不止一次。

这个少年总是一副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很静样子,几个月前就是在这处坟茔前,见杨堑时他见过少年,那时的少年就很沉默。

其实与哥哥杨堑比起来,少年几乎让人无所适从的觉得沮丧。

但这个清晨,似乎有意为之。大民不但看见了少年的沉默,一样看见了沉默中的决心。

也就是这天,少年如蛆跗骨,从此形影不离。

似乎少年看的远比大民看他看得透彻,大民一直有种被少年看穿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是叫大民无所适从。

其实不是大民先看见少年的,由于携枪的原因大民知道自已不能在山麓多待一刻,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事一发,追捕的公安就会接踵而至。

就在大民携枪要离开时,他感觉出了异样,那个排骨少年此时就出现在他的不远身后,二十几米的距离,沉默如石。

大民魂飞魄散,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为五棵松村最优秀的猎户,大民有着非同一般的谨慎和直觉,但事实上他无法判别这个少年是何时出现的,正如他无法判别这是一次巧合一样,少年是否原本就在哪里。

大民没有时间考虑这个少年的突兀出现了,他知道剩下的世界将从此与这个世界形同陌路,他的存在将和一场一个人的越战开始有关。

只是大民没有料到,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两个人的战争。

并由此默契,由此一路血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