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风刮过沙漠,我看到冬夜的月亮如巨船般升上虚空。
我以它们起誓:我将坚毅果敢,统治有方;我将协调我所继承的过去,成为承载过去记忆的完美宝库。我将以我的仁慈而不是知识闻名。只要人类存在,我的脸将始终在时间的长廊内闪闪发光。
——《莱托的誓言》哈克·艾尔·艾达
早在年轻时,阿丽亚·亚崔迪就已经在香料迷药的作用下练习过无数个小时,希望强化她本人的自我,以对抗她体内其他记忆的冲击。她知道问题所在——只要她身在穴地,就无法摆脱香料的影响。香料无所不在:食物、水、空气,甚至是她夜晚倚着哭泣的织物。她很早就意识到穴地狂欢的作用,在狂欢仪式上,部落的人会喝下沙虫的生命之水。通过狂欢,弗瑞曼人得以释放他们基因记忆库中所累积的压力,他们可以拒绝承认这些记忆。她清楚地看到她的同伴中如何在狂欢中着魔一般如痴如醉。
但对她来说,这种释放并不存在,也无所谓拒绝承认。在出生之前很久,她就有了全部的意识,周围发生的一切如洪水般涌入这个意识。她的身体被死死封闭在子宫里,只能与她所有的祖先联系在一起,还有通过香料进入杰西卡夫人记忆深处的其他死者。在阿丽亚出生之前,她已经掌握了比·吉斯特圣母所需知识的方方面面,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其他人的记忆。
伴随这些知识而来的是可怕的现实——畸变恶灵。如此庞大的知识压垮了她。出生前便有了记忆,她无法逃脱这些记忆。但阿丽亚还是进行了抗争,抵抗她的先辈中的某些十分可怕的人。一段时间里,她取得了短暂的胜利,熬过了童年。她有过真正的、不受侵扰的自我,但寄居在她身体内部的那些生命无时不在进攻,盲目、无意识的进攻。她无法长久抵挡这种侵袭。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样的生命,她想。这个想法折磨着她。懵然无知地寄居在她自己产下的孩子内部,不断向外挣扎,拼命争取,以求获得属于自己的哪怕一丝意识,再次得到哪怕一点点体验。
恐惧控制了她的童年,直到青春期到来,它仍旧纠缠不去。她曾与它斗争,但从未祈求别人的帮助。谁能理解她所祈求的是什么?她的母亲不会理解,母亲从来没有摆脱对她这个女儿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比·吉斯特的判断:出生之前就有记忆的人是畸变恶灵。
在过去的某个夜晚,她的哥哥独自一人走进沙漠,走向死亡,将自己献给夏胡露,就像每个弗瑞曼瞎子所做的那样。就在那个月,阿丽亚嫁给了保罗的剑术大师,邓肯·艾德荷,一个由特雷亚拉克斯人设计复活的门塔特。她母亲隐居在卡拉丹,阿丽亚成了保罗双胞胎的合法监护人。
也成了摄政女皇。
责任带来的压力驱散了长久以来的恐惧,她向体内的生命敞开胸怀,向他们征求建议,沉醉在香料迷药中以寻找指引。危机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春日,穆哈迪皇宫上空天气晴朗,不时刮过来自极地的寒风。阿丽亚仍然穿着表示悼念的黄色服装,和昏暗的太阳是一个颜色。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对体内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抗拒。人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在寺庙举行的圣日典礼做准备,而母亲总是对此嗤之以鼻。
体内杰西卡的意识不断消退,消退……最终消退成一个没有面目的请求,要求阿丽亚遵从亚崔迪的法律。其他生命意识开始了各自的喧嚣。
阿丽亚感到自己打开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各式面孔从中冒了出来,像一窝蝗虫。最后,她的意念集中到一个野兽般的人身上:哈肯尼家族的老男爵。惊恐万状之中,她放声尖叫,用叫声压倒内心的喧嚣,为自己赢得了片刻的安宁。
那个早晨,阿丽亚在城堡的房顶花园作早餐前的散步。为了赢得内心这场战斗的胜利,她开始尝试一种新方法,凝神思索真逊尼的戒条。
但屏蔽墙山反射的清晨的阳光干扰着她的思考。她从屏蔽墙山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脚下的小草上。她发现草叶上缀满夜晚的水汽凝成的露珠。一颗颗露珠仿佛在告诉她,摆在她面前的选择何其繁多。
繁多的选择让她头晕目眩。每个选择都携带着来自她体内某张面孔的烙印。
她想将意念集中到草地所引发的联想上来。大量露水的存在表明阿拉吉斯的生态系统转型进行得多么深入。北纬地区的气候已变得日益温暖,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正在升高。她想到明年又该有多少亩土地会被绿色覆盖,每一亩绿地都需要三万七千立方英尺的水去浇灌。
尽管努力考虑这些实际事务,她仍然无法将体内那些如鲨鱼般围着她打转的意识驱除出去。
她将手放在前额上,使劲按压着。
昨天落日时分,她的寺庙卫兵给她带来了一名囚犯让她审判:艾萨斯·培曼,他表面上是一个从事古玩和小饰物交易、名叫内布拉斯的小家族的门客,但实际上,培曼是宇联公司的间谍,任务是估计每年的香料产量。在阿丽亚下令将他关入地牢时,他大声地抗议道:“这就是亚崔迪家族的公正。”这种做法本应被立即处死,吊死在三角架上,但阿丽亚被他的勇敢打动了。她在审判席上声色俱厉,想从他嘴中撬出更多的情报。
“为什么大家族联合会对我们的香料产量这么感兴趣?”她问道,“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放了你。”
“我只收集能够出卖的信息,”培曼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会拿我出售的信息干什么。”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你就胆敢扰乱皇家的计划?”阿丽亚喝道。
“皇室同样从来不考虑我们自己的计划。”他反驳道。
钦佩于他的勇气,阿丽雅说道:“艾萨斯·培曼,你愿意为我工作吗?”
听到这话后,他的黑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打算先弄确实,再处决我,对吗?我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有价值了,值得你开出价格?”
“你有简单实用的价值。”她说道,“你很勇敢,而且你总是挑选出价最高的主子。我会比这个帝国的任何人出价更高。”他为他的服务要了个天价,阿丽亚一笑置之,还了一个她认为较为合理的价钱。当然,即使是这个价钱,也比他以往收到的任何出价高得多。她又补充道:“别忘了,我还送了你一条命。我想你会认为这份礼物是个无价之宝。”
“成交!”培曼喊道。阿丽亚一挥手,让负责官员任免的教士兹亚仁库·贾维德把他带走。
不到一小时之后,正当阿丽亚准备离开审判庭时,贾维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报告说听到培曼在默诵《奥兰治天主教圣经》上的经文:“Maleficos non patieris vivere。”
“汝等不应在女巫的淫威下生活。”阿丽亚翻译道。这就是他对她的答谢!他是那些阴谋置她于死地的人之一!一阵从未有过的愤怒冲刷着她,她下令立即处死培曼,把他的尸体送入神庙的亡者蒸馏器。在那里,至少他的水会给教会的金库带来些许价值。
那一晚,培曼的黑脸整晚纠缠着她。
她尝试了所有的技巧,想驱逐这个不断责难她的形象。她背诵弗瑞曼《克里奥斯经》上的经文:“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但培曼纠缠着她,度过了漫漫长夜,使她昏昏沉沉迎来了新的一天,并在如宝石般折射着阳光的露珠中又看到了他的脸。
一名女侍卫出现在低矮的含羞草丛后的天台门旁,请她用早餐。阿丽亚叹了口气。这么多毫无意义的选择,折磨着她,让她仿佛置身地狱。意识深处的呼喊和侍卫的呼喊——都是无意义的喧嚣,但却十分执著,她真想用刀锋结束这些如同淅淅沥沥的沙漏般恼人的声音。
阿丽亚没有理睬侍卫,眺望着天台外的屏蔽墙山。山脚下是一个沉积物形成的冲击平原,看上去像一把由岩屑形成的扇子,早晨的阳光勾勒出沙地三角洲的轮廓。她想,一对不知内情的眼睛或许会把那面大扇子看成河水流过的证据,其实那只不过是她哥哥用亚崔迪家族的原子弹炸开了屏蔽墙山,打开了通向沙漠的缺口,让他的弗瑞曼军队能骑着沙虫,出乎意料地打败他的前任,沙德姆四世皇帝。现在,人们在屏蔽墙山的另一面挖了一条宽阔的水渠,以此阻挡沙虫的入侵。沙虫无法穿越宽阔的水面,水会使它中毒。
我的意识中也有这么一条隔离带吗,她想。
这个想法让她的头更为昏沉,让她觉得更加远离现实。
沙虫!沙虫!
她的记忆中浮现出了沙虫的样子:强大的夏胡露,弗瑞曼人她不禁想道:多么奇怪的沙虫啊,瘦小的沙鲑能长成庞然大物。它们就像她意识中为数众多的个体。一条条沙鲑在行星的岩床上排列起来,形成活着的蓄水池。它们占有了行星上的水,使它们的变异体沙虫能够在此生存。阿丽亚感到,她身上也存在着类似的关系:存在于她意识中的诸多个体的一部分正抑制着某些可怕的力量,不让它们奔突而出,彻底毁灭她。
那侍卫又喊起来,让她去吃早餐。她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阿丽亚转过身,挥手让她离开这里。
侍卫服从了命令,但离开时重重地摔上了门。
摔门声传到阿丽亚耳里,这记响声中,她觉得自己被她长久以来一直在抗拒的一切俘获了。她体内的其他生命像巨浪般汹涌而出,每个生命都争着将各自的面孔呈现在她的视界中央——一大群脸。长着癣斑的脸,冷酷的脸,阴沉的脸。各式各样的脸如潮水般流过她的意识,要求她放弃挣扎,和他们一起随波逐流。
“不,”她喃喃自语道,“不……不……不……”
她本该瘫倒在过道上,但身下的长椅接受了她瘫软的身体。她想坐起来,却办不到,只得在塑钢椅上摊开了四肢,只有她的嘴仍在反抗。
体内的潮水汹涌澎湃。
她感到自己能留意每个微小的细节。她知道其中的风险,以警觉的态度对待她体内每张喧嚣不已的嘴里说出的话。一个个刺耳的声音想引起她的注意:“我!我!”
“不,是我!”但她知道,一旦她将注意力完全放到某个声音上,她就会迷失自我。在众多面孔之中甄别出某一张,追踪与那张脸相伴的声音,意味着她将被这张分享她生命的面孔单独控制。
“正是因为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你才会知道这一点。”一个声音低声说。
她双手捂住耳朵,想:我不能预言未来!喝了香料迷汤也不起作用!
但那声音坚持着:“你会的,只要你能得到帮助。”
“不……不。”她喃喃自语。
其他声音在她意识内响起:“我,阿伽门农,你的祖先,命令你听从我的吩咐!”
“不……不。”她用双手使劲压住耳朵,耳朵旁的肉都压疼了。
一阵癫狂的笑声在她耳内响起:“奥维德死后出了什么事?简单。他是约翰·巴特利特的前世。”
这些名字对困境之中的她来说毫无意义。她想朝着它们以及脑海中的其他声音放声尖叫,但她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某个高级侍卫又派刚才那个侍卫回到了天台上。她站在含羞草丛后的门口,再次瞥了一眼,见阿丽亚躺在长椅上。她对她的同伴说道:“嗯,她在休息。你知道她昨晚没能睡好。再睡一觉对她有好处。”
但阿丽亚没有听到侍卫的声音。脑海中一阵刺耳的歌声吸引了她的意识:“我们是愉快的鸟儿,啊哈!”声音在她颅内回荡,她想着:我快疯了。我快失去理智了。
长椅上的双脚微微动弹,做出逃跑的动作。她只觉得一旦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会立刻逃离。她必须逃走,以免让她意识内的潮流将她吞没,永远腐蚀她的灵魂。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帝国内最强大的力量随时听命于她任何小小的愿望,而此刻的她却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
一个声音在体内笑道:“从某方面来说,孩子,每个创造性的活动都会带来灾难。”这是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眼前隆隆响起。又是一阵笑声,仿佛是对刚才那句话的嘲弄,“我亲爱的孩子,我会帮助你,但你同时也得帮助我。”
阿丽亚牙齿打着颤,对一片喧嚣之上的这个低沉的声音说:“是谁……谁……”
一张面孔在她意识中形成了。一张笑眯眯的肥脸,像一个婴儿,但那双眼睛中却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她想抽回意识,但仅能做到离那张脸稍微远了一点,看到了与脸相连的身体。那具身体异常肥胖,包裹在长袍中,长袍下端微微凸出,表示这具胖身体需要便携悬浮圈的支撑。
“你看到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认识我。我是伏拉迪米尔·哈肯尼男爵。”
“你……你已经死了!”她喘息道。
“当然。我亲爱的!你体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但其他人不会来帮助你。他们不理解你。”
“走开,”她恳求道,“哦,请你离开。”
“可你需要帮助呀,外孙女。”男爵的声音争辩道。
他看上去是多么不同寻常啊,她想,在闭合的眼睑内看着男爵的形象。
“我愿意帮助你,”男爵引诱地说,“而这里的其他人只会争着控制你的全部意识。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赶走你自己的意识。但是我……我只要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她体内的其他生命再次爆发出一阵狂飚。大潮再次威胁要淹没她,她听到了她母亲的声音在尖叫。阿丽亚想:她不还没死吗?
“闭嘴!”男爵命令道。
阿丽亚感到自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强化那道命令。渴望流过她的整个意识。
她的内心沉寂下来,安宁感如同凉水浴般淌过全身,野马狂奔般的心跳逐渐回复到正常水平。
男爵的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看到了?联合起来,没有谁能战胜我们。你帮助我,我帮助你。”
“你……你想要什么?”她低声道。
眼睑内的肥脸露出沉思的表情。“嗯……我亲爱的外孙女,”他说道,“我只要求一些小小的乐趣。让我时不时地和你的意识接触。其他人无需知道。让我能感到你生活的一个小角落,例如,当你陶醉在你爱人的怀抱里时。我的要求难道不低吗?”
“是的。”
“好,好。”男爵得意地笑道,“作为回报,我亲爱的外孙女,我能在很多方面帮助你。我可以充当你的顾问,向你提出忠告,无论在你体内还是体外的战斗中。让你成为不可战胜的人。你将摧毁一切反对者。历史会遗忘你的哥哥,铭记你的名字。未来是你的。”
“你……不会让……其他人控制我吗?”
“他们无法与我们抗衡!独自一人,我们会被控制,但联合起来,我们就能统治他人。我会演示给你看。听着。”
男爵陷入了沉默,他在她体内存在的象征——他的形象也消失了。接下来,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记忆、脸孔或是声音侵入她的意识。
阿丽亚颤悠悠地长出一口气。
伴随着叹息,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它强行进入她的意识,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到它背后另有一个沉默的声音。
老男爵是个魔鬼。他谋杀了你父亲。他还想杀了你和保罗。他试过,只不过没有成功。
男爵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却没有出现:“我当然想杀了你。你难道没有挡我的道吗?但是,那场争端已经结束了。你赢了,孩子!你是新的真理。”
她感到自己不断点头,脸孔着长椅粗糙的表面。
他的话有道理,她想。比·吉斯特姐妹会有一条定理:争端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真理的本质。这条定理强化了男爵合情合理的言词。
是的……比·吉斯特的人肯定会这么想。
“正确!”男爵说道,“我死了,你还活着。我只留下了微弱的存在。我只是你体内的记忆。我是你的奴仆。我为我提供的深邃建议所要求的回报是如此之少。”
“你建议我现在该怎么做?”她试探着问道。
“你在怀疑昨晚做出的判断,”他说道,“你不知道有关培曼言行的报告是否真实。或许贾维德把培曼视为了对他目前地位的威胁。这不就是困扰你的疑虑吗?”
“是的。”
“而且,你的疑虑基于敏锐的观察,不是吗?贾维德表现得和你越来越亲密。连邓肯都察觉到了,不是吗?”
“你知道的。”
“很好,让贾维德成为你的情人——”
“不!”
“你担心邓肯?你丈夫是门塔特呀。他不会因为肉体上的行为受到刺激或是伤害。你有时没感得他离你很远吗?”
“但是他……”
“一旦邓肯知道你为摧毁贾维德所采取的手段,他内心的门塔特部分会理解你的。”
“摧毁……”
“当然!人们可以利用危险的工具,但它们变得太危险时,就应该弃之不用。”
“那么……我是说……为什么……”
“啊哈,你这个小傻瓜!这是对其他人的一个教训,极有价值的教训。”
“我不明白。”
“有无价值,我亲爱的外孙女,取决于成果,以及这一成果对其他人的影响。贾维德将无条件地服从你,将完全接受你的统治,他的——”
“但这是不道德的——”
“别傻了,外孙女!道德必须基于实用主义。道德必须臣服于统治者。只有满足了你内心最深层欲望的胜利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胜利。你难道不仰慕贾维德的男子气概吗?”
阿丽亚咽了口唾沫,虽然羞于承认,但她无法在存在于自己内心的观察者面前隐藏事实。她只得说道:“是。”
“好!”这声音在她脑海中听起来是多么欢快啊,“现在我们开始相互理解了。当你挑起了他的欲望,比如在你的床上,让他相信你是他的奴仆,然后,你就可以问他有关培曼的事了。装作是开玩笑:为你们之间提供笑料。当他承认欺骗你之后,你就在他的肋骨间插入一把啸刃刀。啊哈,流淌的鲜血会增加多少情趣——”
“不,”她低语道。由于恐惧,她只觉得嘴巴发干,“不……不……不……”
“那么,就让我替你做吧。”男爵坚持道,“你也承认必须这么做。你只需要设置好条件,我会暂时取代——”
“不!”
“你的恐惧是如此明显,外孙女。我只是暂时取代你的意识。许多人都可以最完美不过地模仿你……不说这个了,反正这些你全知道。但如果取代你的人是我,啊,人们能立即辨别出我的存在。你知道弗瑞曼法律如何对付被魔鬼附身的人。你会被立即处死。是的——即便是你,同样会被立即处死。你也知道,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帮你对付贾维德,一旦成功,我马上退到一边。你只需……”
“这算什么好建议?”
“这个建议将帮你除去一个危险的工具。还有,孩子,它将在我们之间建立工作关系,这种关系能教会你如何在将来做出判断——”
“教我?”
“当然!”
阿丽亚双手捂住眼睛,想认真思考。但她知道,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她体内的这个存在所知悉,而且,这些想法完全可能就是那个存在的产儿,却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念头。
“你没必要这么放心不下,”男爵引诱着说道,“培曼这家伙,是——”
“我做错了!我累了,仓促做出决定。我本该先确认——”
“你做得对!你的判断不应当以亚崔迪家族那种愚蠢的公平感为基础。这种公平感才是你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培曼的死亡。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是另外一个危险的工具。你为了保持社会的稳定才这么做的——这才是你做出决断的正当理由,绝不是有关公平的胡扯。世上绝对没有公平一说。试图实现这种虚伪的公平,只会引起社会的动荡。”
听了这番为她对培曼的判断所做的辩护之后,阿丽亚不禁感到一丝欣喜。但她仍旧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背后无视道德的理念。“公平是亚崔迪家族……是……”她的双手从眼睛上放下,但仍然闭着双眼。
“你所做出的一切神圣裁决都应该从这次的错误中吸取教训。”男爵道,“任何决定都只能有惟一一个出发点:看它是否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无数文明都曾以公平为基石。这种愚昧摧毁了更为重要的自然等级制度。任何个体都应当根据他与整个社会的关系来判定其价值。除非一个社会具有明确的等级,任何人都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是最低还是最高的位置。来吧,来吧,外孙女!你必须成为人民的严母。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秩序。”
“但保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你的哥哥死了,他失败了!”
“你也是!”
“正确……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个设计之外的意外事故。来吧,咱们来对付这个贾维德,用我告诉你的方法。”
这个想法让她的身体热乎乎的。她快速说道:“我会考虑的。”她想:真要这么做的话,只要让贾维德就此安分下来就行。不必为此杀了他。那个傻瓜可能一下子就会招供……在我的床上。
“您在和谁说话,夫人?”一个声音问道。
一时间,阿丽亚惶惑不已,以为这是来自体内喧嚣生命的又一次入侵。但她辨出了这个声音。她睁开双眼。兹亚仁卡仁卡·维里夫,阿丽亚女子侍卫队的队长,站在长椅旁,那张粗糙的弗瑞曼脸上神情忧虑。
“我在和我体内的声音说话。”阿丽亚说道,在长椅上坐直身体。她感到全身清新。恼人的体内喧嚣消失后,她整个人仿佛飘飘欲仙。
“您体内的声音,夫人。是的。”她的回答使兹亚仁卡仁卡的双眼闪闪发光。每个人都知道,圣阿丽亚能利用其他人所没有的体内资源。
“把贾维德带去我的住处,”阿丽亚说道,“我要和他谈谈。”
“您的住处,夫人?”
“是的!我的私人房间。”
“遵命。”侍卫服从了命令。
“等等,”阿丽亚说道,“艾德荷先生去泰布穴地了吗?”
“是的,夫人。他按您的吩咐天没亮就出发了。你想让我去……”
“不用。我自己处理。还有,兹亚仁卡仁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贾维德被带到了我的房间。你亲自去。这件事非常重要。”
侍卫摸了摸腰间的啸刃刀。“夫人,有威胁——”
“是的,有威胁,贾维德是关键人物。”
“哦,夫人,或许我不应该带他——”
“兹亚仁卡仁卡!你认为我对付不了他吗?”
侍卫的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原谅我,夫人。我马上带他去您的私人房间,但是……如果夫人允许,我会在你门口安排几个卫兵。”
“只要你在那儿就够了。”阿丽亚道。
“是,夫人。我马上去办。”
阿丽亚点点头,看着兹亚仁卡仁卡远去。看来她的侍卫们不喜欢贾维德。又一个对他不利的标志。但他仍然有其价值——非常有价值。他是她打开迦科鲁图的钥匙,有了那地方之后……
“或许你是对的,男爵。”她低语道。
“你明白了!”她体内的声音得意地笑道,“啊哈,为你效劳很愉快,孩子,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