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的禁欲往往会成为狂热信仰的温床,原因是肉体虽会因为禁欲生活而消瘦衰弱,但想象力却会活跃起来。他们相信自己追求的东西皆为正义,会在现实中把自己相信的东西尽皆视为上帝的启示。上帝看中了自己,自己必得实现上帝的意图。他们在心里燃烧着这样的使命感。
中世纪的欧洲人发起了十字军运动。当时最严厉地告发天主教会堕落的两个人燃起了欧洲人的狂热之火。这两个人出自法兰西的克吕尼修道院,这里以戒律严格而闻名。
事情发生在11世纪结束的前几年。一个自称刚从耶路撒冷朝圣回来名叫隐者彼得的修士造访了身在罗马的教皇乌尔班二世。彼得哀叹耶路撒冷在伊斯兰教徒统治下的悲惨命运,力陈欧洲的基督教徒应该立即奋起夺回圣地。他的雄辩立即感染了教皇。乌尔班二世以前就对前任格列高利七世向异教徒发起圣战的思想有着共鸣。他自己是法兰西诞生的第一位教皇,功名欲使他圣战的热情更加高涨。教皇与彼得两人都出身于克吕尼修道院,尽管地位悬殊,但竭尽全力派遣军队夺回圣地的想法却完全一致。乌尔班二世称赞彼得是预言者的再现,承诺在下一次宗教会议上讨论他的计划,并且准许他在欧洲各地布教,向众人宣传这个计划。
得到教皇的全面支持后,彼得立即奔赴意大利和法兰西,在各地进行宣传活动。他坚信不疑这是上帝的启示,说话语气激昂。他瘦骨嶙峋,只用一件破衣遮体,骑着一头驴子,帽子也没有,赤裸着双脚,虔诚地背负沉重的十字架,一个城镇一个城镇地布教。不论是对国王还是对贫民,他说教的态度都同样坚定,摄人心魄。
“忏悔吧!拿起武器吧!”
听他说教的人无不被他这呼喊声所感动。这种感动渐渐汇成狂潮,席卷了整个欧洲,形成了一种基础。人们甚至迫不及待地期盼他们的最高领袖教皇拿出方案,发出宣言。
1095年11月27日,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的教皇乌尔班二世在法国克勒芒召开了宗教会议。来自各地的人们挤满了整个城市,据说仅高级神职人员就超过400人,显示了彼得宣传工作的非凡成果。城里的教堂容纳不下那么多人,教皇的演说于是改在露天广场进行。教皇开始了他的演说。
这是上帝所愿(Dio lo vuole)!这是圣灵给我们的启示!不久的将来,这将成为你们胜利的欢呼!这是对基督战士信仰和勇气的鼓舞!基督的十字架是拯救你们的象征,你们要在胸前和臂膀上佩戴鲜红的血色十字章,证明你们已经对它发过神圣的起誓!
人们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狂热的群众狂呼不已:
“上帝所愿!”
“上帝所愿!”
出发定于第二年的8月15日,这一天是圣母升天的祭日。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光荣的任务,在出发前回到自己的故乡,召集尽量多的同志。
从这一天起,十字军的狂热搅动整个欧洲近两百年之久。说这一切源自两个克吕尼修道院的法兰西人的狂热信仰并不能说明问题。的确,他们发挥了点火者的作用,但这一点就着的烈火,却是在漫长的中世纪中逐渐积蓄起来的。
历数善良的人们所犯的种种罪孽,然后把他们打入恐怖的地狱,这可是基督教会最拿手的伎俩。一边挑起他们对地狱的恐惧,一边又不停地使他们眼前浮现出可以升入天堂的幻境,这样的做法效果更好。
在整个中世纪,基督教会是如何以严格的戒律来束缚人的呢?神职人员辩解说,基督教徒的风俗习惯已经颓废,但仅凭这一面之词是不够的。一个人哪怕本质是好的,但如果说不改变即是罪孽,这个人也得担罪。何况告发者又出自修道院。如果所有的罪名和赎罪办法形成的戒律均出自一人之手,那多少还能编织得符合逻辑一点。可戒律是在几个世纪中由很多人鼓捣出来的,已经变成了凭常识无法想象的怪物。
比如,在修士搞的这种“刑法”中,以私通和奸淫为由的冒渎神圣、杀人等罪孽用40天至7年的苦行就能赎清。但在歇斯底里的教会戒律中凡事皆罪,即便并未杀人,如果历数一般人所犯之罪,他也得苦行300年,一辈子也赎不清。如此一来,人们甚至连死都不能放心,活着的时候就得在地狱的噩梦中饱受折磨。
这让人真的很为难,于是教会同意代偿。只要向教会缴纳了相当于苦行的代偿金,教会便可认定相应的赎罪。不动产也可以用于代偿。教会利用信徒的恐惧确保自己的财富和权力取之不尽。
然而,无钱又无土地的人们该怎么办呢?神职人员又似乎很懂得“民法”。
“用自己的钱包支付不起,便要用自己的肉体支付。”
这使得鞭笞的苦行正当化。著名的圣多明我以其出色的配合与忍耐,6天之内接受了30万次鞭笞,赎清了一个世纪的罪孽。很快,希望接受鞭刑的人变得大有人在。
进入11世纪以后,乌尔班二世以前的各任教皇已经恩准,凡是从军参加对异教徒圣战的人也可赎罪。在克勒芒宗教会议上,乌尔班二世也宣布,凡参加十字军者其罪孽均可得到特赦。这意味着,如果能杀死异教徒,便可获赦一切罪孽。就连那些善良的人对此也都毫无异议,他们既无足够的金钱和土地做代偿,身体受鞭笞又觉痛苦,对去天堂亦感绝望。更何况那还是上帝所愿呢!向圣地进军的许多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他们的所有罪孽尽皆得以赦免,他们的心中升腾起与异教徒决战的勇气。
人们还可以举出其他几个发起十字军的原因。但所有原因中,上面所说的原因最令我们后世难以理解。如果没有这个原因,我们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夺取战略上和商业上都毫无价值的巴勒斯坦。如果不考虑宗教的狂热,不考虑那狂热是如何孵化出来的,人们就无法理解十字军。他们根本没有从前面进军的人们肉体毁灭的失败中得到教训,而重复着同样的失败。尽管如此,他们既没有丧失信心,也没有对十字军东征产生怀疑,像恶魔附体的猪群一般,从前面猪群坠落的悬崖上一个接一个倒栽葱地跳下去。在几乎两个世纪的时间里,有超过200万的欧洲人这样前赴后继,东罗马帝国的一项记录中这样写道:“这简直就像整个欧洲在倾巢出动。”
席卷整个欧洲的十字军狂潮在第八次东征以后渐渐平息。后世的人们把自那时起往后250年的岁月称为“文艺复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