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者长于形势判断,却总是认定对手不会像自己一样犯傻,他们往往会在这时出错。威尼斯共和国便是这样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威尼斯人很自负,认为自己守卫在抗击异教徒土耳其的最前线。的确,自从半个世纪前的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以来,土耳其的侵略行径越发露骨。还不到30年,土耳其军队就于1480年在意大利南部的奥特朗托登陆,屠杀了1.3万居民,活剐了大主教和城市首脑。这个事件不仅给当时的欧洲各国带来了深刻的恐惧,也给现代欧洲人留下了抹不去的黑暗记忆。因而,在威尼斯人看来,自己只有被感谢的分儿,完全没有理由遭到憎恶。事实上,尽管威尼斯已经转为守势,但如果没有威尼斯海军在东地中海警惕防守,欧洲对东方恐怕早就不设防了。
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别人认为,威尼斯投入全部力量防卫黎凡特海域,这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本国的经济利益吗?威尼斯人自己当然知道这是他们的首要动机。但接下来,其他国家认为,威尼斯只需关心海上就够了,并不需要在陆地上扩充力量。然而威尼斯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认为要把全部力量投入到海上,背后陆地(terra ferma)的安全是必不可少的保障。不过,威尼斯的真正意图不仅是要扳回在黎凡特的劣势,还把周边国家也当成了自己侵略意图的直接目标,所以这个辩解在周边国家听起来只是一个借口,缺乏说服力。德意志、法兰西、西班牙等列强只把亚平宁半岛看成是扩张势力之地,对他们来说,威尼斯只是一个单纯的竞争对手。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当时给一个臣下写信说:“威尼斯人这样画他们的狮子:两只脚踏在海里,一只脚踏在陆地,最后一只脚踏在山地。”他所指的踏在海里的两只脚,其立脚点在东地中海和亚德里亚海,陆地一只脚的立脚点在罗马涅和伦巴第,山地一只脚的立脚点便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领土特伦托、特雷维索等维罗纳以北地区。
正如这句话所说的那样,16世纪初,城邦国家威尼斯的势力范围之广大在当时已经无人可及。威尼斯的势力范围包括了下面这些内容。
包括塞浦路斯、克里特在内的黎凡特海(东地中海);
对亚德里亚海制海权的垄断;
在意大利北部,除威尼托以外,还领有贝加莫、克雷莫纳等伦巴第地区的大城市,威尼斯海军甚至驻扎到了热那亚港口附近;
威尼斯在意大利南部拥有包括奥特朗托在内的布里亚地区的海岸城市,在意大利中部以拉文纳为根据地,还拥有法恩扎、里米尼这两座罗马涅地方的城市。
除此以外,1508年春天,马克西米利安借着要在罗马举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加冕仪式的名义企图南下意大利,威尼斯予以迎头痛击,大败神圣罗马帝国,获得了戈里齐亚、的里雅斯特、阜姆各城。4月,神圣罗马帝国与威尼斯媾和,约定神圣罗马帝国把这些城市的领有权转让给威尼斯,各城则每年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缴纳年贡金。可是,马克西米利安的进路受阻,不得不放弃在罗马举行加冕仪式的计划,直接从特伦托撤了回去,马克西米利安因此对威尼斯陡增敌意。
不仅是德皇,各国都以各自的理由对不断强大的威尼斯产生不安,心怀敌意。
黎凡特因与各国没有利害关系尚不成问题。
对亚得里亚海制海权的垄断引起了罗马涅和马尔凯,即教皇领地以及西班牙的不安,前者在东海岸拥有城市,后者统治了以那波利为中心的南部意大利。
在伦巴第地区,威尼斯与领有米兰和热那亚的法国有着利益矛盾。
在布里亚地区的海岸城市,西班牙对意大利南部的野心已使威尼斯忍无可忍。
威尼斯还要把罗马涅地区的两座城市归到自己的统治之下。这与尤利乌斯二世产生了正面冲突,教皇一心要把教会领土变成自己的直辖地。
反威尼斯的趋势在这样的状态中渐渐酝酿起来。
法国和西班牙首先动手了。1507年6月,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和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多在热那亚附近的萨沃纳会晤。费迪南多的妻子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妻子死后他与路易十二的侄女再婚。这两位国王刚刚成为亲戚关系。
一年以后,被威尼斯打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参加进来。至此,欧洲三列强德意志、法兰西和西班牙统一了步调。后来,其他国家也参加进来,并于1508年12月签订了同盟协议,正式成立了同盟。同盟协议签订于康布雷。这里是马克西米利安的女儿摄政、后来被称为荷兰的一个地方,同盟被称为“康布雷同盟”。加盟的各国早早就确定了威尼斯战败后的战后处理事宜。这并不是因为策划得如何好,而是因为如果不事先决定好战后处理事宜,到时就会有未参战国家跑出来争抢利益的危险。
西班牙国王将取得布里亚地区的海岸城市。
法国国王将取得贝加莫、克雷莫纳、布雷西亚以及原米兰公国领土而现为威尼斯所占有的所有领土。
德皇将取得洛维莱特、维罗纳、帕多瓦、维琴察等威尼斯领土以及伊斯特拉半岛。
匈牙利国王将取得达尔马提亚、克罗西亚等原属于匈牙利而现被威尼斯统治的城市。
萨伏依公爵将取得塞浦路斯。
费拉拉公爵和曼托瓦侯爵将收回曾经是两国领土后来为威尼斯所占的地方。
教皇将把博洛尼亚的里米尼和法恩扎收入囊中。
这时,同盟尚未最终决定对威尼斯开战。人尽皆知,威尼斯的军力不容小觑。而更重要的是教皇尚未决定是否参战。同盟各国的战备情况也参差不齐。
教皇是否参战对同盟国来说是一个重要问题。如果教皇参战,比什么都能让基督徒士兵放心,而且可以使开战名正言顺。然而,同盟国的君主们并没有为了让教皇参战去花费多少精力。他们十分清楚,多年来尤利乌斯二世的心中已对威尼斯多有不满。他们对教皇参战持乐观态度,已经提前在战后处理事宜中把教皇的那份算了进去。不过毋庸赘言,教皇的动向毕竟是左右康布雷同盟动向的关键所在。
而身处罗马的尤利乌斯二世仍在迷茫之中。尽管他已经三令五申,但威尼斯仍旧死死捏着罗马涅的两个城市不放手。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强国,把博洛尼亚和佩鲁贾加起来,也不能和威尼斯相提并论。如果与康布雷同盟各国统一行动,便会把外国军队引入意大利,今后会很危险。1508年过去了,尤利乌斯二世的态度还是难以确定。
威尼斯也没有对事态袖手旁观。威尼斯号称拥有当时最好的情报网,对各国的动向以及战斗力和备战情况无所不知。他们估计战争在所难免,但打起来只要各个击破,这仗还是可以打的。法军已经完成备战。德军备战迟缓,他们需要从一年前的战败中重新站起来。西班牙军队中现在无人能够替代勇将科多巴,因而并非那么可怕。威尼斯判断,这些国家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可能统一行动,只要与挑起战争的国家单打独斗,并在此期间使用外交手段离间各国,便可分别与他们单独媾和。这就是威尼斯考虑的战略。
对于教皇,威尼斯认为,他不会为罗马涅区区两个小城就干出把外国军队引入意大利的蠢事来。威尼斯判断,自己就是意大利第一强国,现在米兰公国、那波利王国已不复存在,自己是意大利各国中唯一能够抗击外国势力的国家。教皇不会借助外国的力量消灭威尼斯。如果失去了威尼斯这块盾牌,就等于把通往罗马的大路拱手交与别人。威尼斯人也自然毫不掩饰自己特有的高傲感。
一天,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接见了威尼斯驻罗马大使皮萨诺,照例要求威尼斯归还罗马涅的两个城市。皮萨诺的答复却仍然和以前一样。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心情大坏,高声怒骂道:“要是这样,我将不惜借用一切力量,把威尼斯打回从前的渔村!”
威尼斯大使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陛下,如果您不能理智地看待问题,那么我们就只能视陛下为乡间的一介神父了。”
尤利乌斯二世愤恨地瞪着大使。可是这个威尼斯人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3月过半,教皇离开罗马,来到奇维塔韦基亚港。这天天气晴好,海上风平浪静,尤利乌斯二世享受着垂钓的乐趣。小船上除了船老大,只有他和威尼斯大使皮萨诺。大使和教皇背对而坐,也在垂钓。突然,尤利乌斯二世回头说道:“威尼斯政府为什么不向我建议,让某一位威尼斯市民来统治里米尼和法恩扎呢?”
问的人和被问的人都明白,所谓某一位威尼斯市民就是威尼斯出身的枢机主教。威尼斯大使皮萨诺也回过头来冷冷地答道:“我们共和国绝对不会把一个市民放到国王的位置上。”
尤利乌斯二世这次没有发怒,两人继续背对背钓鱼。第二天,教皇一大早就回了罗马。
一回到罗马,尤利乌斯二世立即召集了枢机主教的秘密会议,但没有让威尼斯出身的枢机主教科尔内罗和格里马尼二人出席。大多数枢机主教还是反对加入康布雷同盟。但尤利乌斯二世没有动摇决心。第二天的3月23日,教皇向各国发出诏书,宣布参加康布雷同盟。
威尼斯这才悟到事态紧急,4月4日传来话说要把里米尼和法恩扎归还教皇,但为时已晚。4月27日,教皇宣布开除威尼斯教籍。开除教籍的布告首先谴责了威尼斯以往的不诚实行径,接着列举了威尼斯的恶行:侵占、干涉内政、傲慢、掠夺,最后要求威尼斯于24天之内归还抢夺的地方,并交出侵占期间的全部年度收入,否则就将对威尼斯城及威尼斯全境的所有地方,以及让威尼斯人避难或藏匿威尼斯人的城市处以“从重开除教籍”的处罚。布告最后宣布,整个基督教世界将因威尼斯的这些大罪而将其视为主耶稣基督的敌人,视作全体基督教徒的敌人,他们应该沦为奴隶。
一旦被处以从重开除教籍的惩罚,即使经过最后的审判也不可能得救,注定会下地狱。这样做还不能使教皇息怒,他当即把这份开除教籍的布告印刷了600份,发往全欧洲。
威尼斯终于落到要以一己城邦国家之力对抗整个欧洲的地步。佛罗伦萨市民博纳科尔西说,威尼斯人只能靠弥撒和祈祷的力量了。然而,威尼斯人传统上有着很强的反教会主义倾向,他们动员了所有资源来应对这件大事,唯独没有求助于弥撒和祈祷。他们把弥撒和祈祷交给了女人去做。
威尼斯人对战斗力有着自信。他们那穿着红白军服的9000步兵以精锐而出名,是步兵军团的核心。威尼斯大炮的质量远在号称最完备的法国之上,他们用铁炮弹代替当时常规的石炮弹,再次让各国对威尼斯雄厚的财富瞠目结舌。威尼斯拥有最高水平的轻骑兵。只有重装骑兵被认为质量逊于别国。指挥这5万总兵力的是1503年对法战争和1508年对德战争的胜利者、以性格激越而闻名的巴尔托洛梅奥·达尔维亚诺和老练谨慎的老将军皮蒂利亚诺伯爵。不过,这些军队都是雇佣兵。威尼斯的海军从来不用佣兵,全部依靠本国国民。但在陆军方面,威尼斯也摆脱不了当时意大利的习惯。
全军向与米兰的界河阿达河进军。
同盟军总帅由马克西米利安皇帝担任。他是圣罗马教会的保护者,被教皇授予了与基督的敌人威尼斯作战的荣誉。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也是总帅。他的基督徒国王的称号再次得到了确认。这两位都说要亲自出马。在意大利,教皇宣布开除威尼斯教籍之后,费拉拉、曼托瓦、乌尔比诺即表态参加康布雷同盟,佛罗伦萨也以获得比萨为条件加盟。这些国家的军队统一在教会军队的名头之下,费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被任命为总指挥官。
在此期间,威尼斯曾再三请求向教皇归还里米尼和法恩扎,并支付迄今为止的全部岁入,但尤利乌斯二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开除教籍布告中曾经提到必须于24日以内归还云云,这是从教皇的立场考虑而做的粉饰。罗马豪族奥尔西尼家族有几个人被威尼斯雇去当佣兵队长。教皇以开除教籍相威胁,逼迫他们退还已经收下的8000达克特订金,退出了威尼斯军队。
战斗打响了。开始时,战况有利于威尼斯军队。教皇21岁的侄子弗朗切斯科·马里阿·德拉·罗韦雷率领的教会军队在罗马涅苦战,左支右绌,进退维谷。德皇帝尚未赶来,教皇在罗马只能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
到了5月战局突变。法国军队终于同费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指挥的意大利军队会合,一起出战了。路易十二御驾亲征,手下有米兰总督查理·安布瓦兹和詹·贾科摩·特里武尔齐奥。指挥的实权交给了饱经战争的强者,意大利老将军特里武尔齐奥,总兵力有4万人,外加50门大炮。
其时,威尼斯沿阿达河布阵,但两位将军因战术问题发生对立。达尔维亚诺主张应立即渡过阿达河进军米兰,打击立足未稳的法军。而皮蒂利亚诺伯爵则坚持应向后撤,把前线放在奥利奥河岸一线。两人互不相让,最后不得不从遥远的后方威尼斯国内做出决定。元老院采纳了总司令皮蒂利亚诺伯爵的意见。威尼斯在这决定性的瞬间犯了一个大错,他们没有采用进攻型战法,而是采取了防御反击型战法。全军撤掉阵地向后退去。
法军从米兰出发,顺利渡过阿达河。
法军的动向立即被威尼斯军队发觉。但由于时值半夜,皮蒂利亚诺伯爵按兵不动。
5月14日,历史上以阿尼亚代洛战役而闻名的战争拉开了大幕。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会战,不如说是混战。威尼斯军队本该在奥利奥河岸布阵,但却没有巩固横向阵地,而是考虑元老院不要舍弃克雷莫纳的意思往纵向布阵,战线很长,而且把部队分开散布在奥利奥河的左右两岸。大炮都还没来得及布阵。等元老院想放弃克雷莫纳时,为时已晚。
当时枪的射程是100多米,弓箭是60到70米。如果能有一位能力强的将军指挥,行动迅捷,骑兵就将是战斗的主角。威尼斯军队的轻骑兵前锋由达尔维亚诺指挥,法军则由特里武尔齐奥指挥。双方在阿尼亚代洛原野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轻骑兵战。威尼斯军队趁着优势向前挺进。
然而,由于威尼斯步兵是纵向的长蛇阵,赶过来需要时间。特里武尔齐奥命令法军的步兵出动,包围了威尼斯的轻骑兵。在后方布阵的威尼斯总司令皮蒂利亚诺伯爵根本没有紧急派出援军去救达尔维亚诺,而是带着尚未与敌人交手的残军向维罗纳退去。这场战斗从下午1点打到4点,尽管轻骑兵和步兵英勇作战,结果还是以威尼斯的惨败而告终。被敌人包围的达尔维亚诺负伤被俘,多位队长战死。
威尼斯及法国两军均未在此役中投入全部的战斗力。威尼斯和法国分别有兵力5万和4万,但实际投入战斗的,威尼斯方面只有600名轻骑兵和7400名步兵,法国也只有2600名骑兵和11000人的步兵。两军在前线分别配备了25%和40%的军力,只有16%的威尼斯军队和34%的法军参加了实际作战。单从这个数字看,我们不得不说法军比威尼斯军队更高效地投入了较多的兵力。
向东撤退的那些威尼斯士兵未染战尘,说是残兵,却一半以上毫发未损,看不出半点败军之相。然而,其内在发生的巨大变化却不为人所见。那就是士兵们的士气。威尼斯陆军过去从未在任何大战中战败过,这在用钱雇来的佣兵心理上影响巨大。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没有一位统率力极强的指挥官,威尼斯军队不可能渡过难关。可是,达尔维亚诺已经不在了。威尼斯在这场阿尼亚代洛战役中不仅输了战术,也输了战略。
意大利的悲剧在于,威尼斯不是败给了外国法国,而是败给了与查理·安布瓦兹为伍、妙用战术、冲锋在前而同为意大利人的特里武尔齐奥。
威尼斯尝到了遭受打击的滋味。里亚尔托桥一带平时总是活跃着谈生意的人群。但自从战败的消息传来的那天起,这里一改平常,只能看见男人们三三两两散在各处,脸色阴沉地悄声说话。从希腊、阿拉伯和土耳其远道而来的商人们一脸不解地望着这番光景。
共和国政府也在沉痛的气氛中不断开会。改变方针已不可避免,他们一边继续作战,一边把主要力量转向外交战。
首先要阻止德军南下与法军乘胜会合。威尼斯打算把前一年战胜德意志后获得的地方归还给德皇马克西米利安,以此为条件与他媾和。然而,皇帝担心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以阿尼亚代洛胜利为基础在意大利建立起决定性的势力,认为自己也不能落后,因而对威尼斯的请求充耳不闻。
在此期间,威尼斯相继丢掉了维罗纳、维琴察、帕多瓦,决定请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居间媾和。7月2日,六位特使抵达罗马。他们个个出身于威尼斯顶尖豪门,并在政府担任要职。按照受开除教籍处罚者的惯例,这六个人入夜后才好不容易进了城门。进城后他们立即请求谒见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传话接受请求。次日一早,六个人进了教皇宫。宫中传话让他们在等候厅等待。左等右等,总不见有人来带他们去谒见教皇。这六个威尼斯人坚持着。第一天就这样在等待中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都仍是这样的等待。这六个人一边等待,一边因愤怒和屈辱气白了脸。可他们想到祖国所处的境地忍了下来。
第六天是7月8日,多纳托一个人终于被招进了会见厅。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接见了他。教皇表情严峻地对特使说:要让教皇出面居间媾和,威尼斯必须先实施以下各条。
向全世界谢罪。
放弃在意大利境内所拥有的所有领土。
向德皇归还所占的全部德意志领土。
放弃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
放弃对威尼斯国内神职人员的人事权。
免除对威尼斯国内神职人员、修道院等课征的税金。
尽管六位特使有相当大的交涉权,但这样的条件,他们也无法交涉。他们请示了国内。但威尼斯政府也不能接受这些条件。十人委员会甚至有一个委员发言说:与其接受这些条件,不如派50名特使去土耳其,请求土耳其派遣援军更好。
阿尼亚代洛战役以来,尤利乌斯二世心情格外的好,他甚至对贡扎加枢机主教说,如果威尼斯为十字军远征提供50艘加莱船,倒是可以同意他们。
尤利乌斯二世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7月17日,威尼斯军队开始反击,成功夺回了离威尼斯市区仅有30公里的帕多瓦,并决定以帕多瓦为最后防线严防死守。他们已经不能把战事全部交给雇佣兵了。威尼斯的年轻人全部上了前线,贵族平民一视同仁。元首儿子和大贵族子弟反倒坚守在最前线。连500名海军士兵也加入了防卫军。此外,帕多瓦市民和周边的农民也都自发前来支援。皮蒂利亚诺公爵担任防卫军总指挥,他这次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8月10日,德意志、法兰西、教皇、费拉拉、曼托瓦的军队组成了进攻部队,由马克西米利安皇帝亲任总帅。部队在离帕多瓦5公里的地方布阵,并决定于9月3日开始总攻。从时间上看,联军似乎悠然自得,不那么着急,但实际上他们在等法军大炮的到来。
这时发生了一件出乎进攻方意料的事情。防卫军游击队趁夜袭击了睡梦中的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贡扎加,并俘虏了他。失去了有才能的武将曼托瓦侯爵,对进攻方是一个重大打击。在罗马,尤利乌斯二世本来就因担心战况而心神不定,听到这个消息后雷霆震怒,不禁丑态百出,失态得不像教皇。
“你这个圣彼得的蠢猪!”(Porco San Pietro!)
9月3日,大炮齐发,攻防战开始了。防守方也以炮击回敬,间隙里还派出骑兵扰乱敌军。
9月15日,攻击愈加猛烈,但防守方趁夜修好了崩塌的城墙。
9月20日,西班牙兵首次攀上城墙,但即刻成为箭矢之的,瞬间死亡250多人。
9月26日,第二次攻城未遂。
9月29日,西班牙、德意志两军士兵第三次成功攀上城墙。但他们刚上城墙便被逐一扑杀。其间一连多日,每到夜晚防守方便四处出没打游击,扰得进攻方睡不成觉。
进攻方士兵的士气一落千丈。德意志皇帝请求身在米兰的法国国王派骑兵出马。路易十二拒绝了这个请求。这样一来,进攻方内部的不统一表面化。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大为光火,于10月1日撤围打道回府。进攻一方的军队瓦解了,威尼斯终于守了下来。
共和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但它没有趁势转守为攻,而是将此作为一个和平解决的好机会。威尼斯人还没有乐观到陶醉于帕多瓦防卫战胜利的地步。他们冷静地看到了本国战斗力的极限。
尤利乌斯二世这次也变了。比较在帕多瓦攻击战中吃了败仗的德皇,教皇开始担心在阿尼亚代洛战役中获胜的法国国王,他的势力已经遍及整个意大利北部了。一直保持事实上中立的西班牙在此期间也已在以那波利为中心的意大利南部确立了自己的势力。到了这个时候,尤利乌斯二世才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只有意大利的独立得到保障,罗马教会才有可能独立。进一步说,防御土耳其少不了威尼斯的海军力量。如果再逼迫威尼斯,他们一旦绝望,便有可能去接近法国或西班牙,可能会武力反对教皇。当时,尤利乌斯二世对曼托瓦大使如是说:“消灭了一个威尼斯,还得再建一个威尼斯。”
法国国王得知教皇转向,立即寄来了措辞严厉的抗议信。
“在此关头拯救威尼斯,就像在我的胸口插上一把匕首后把我抛弃一样。”
然而,尤利乌斯二世已下定了决心。
转年到了1510年2月15日,从去年7月起就一直逗留罗马的六位威尼斯特使全盘接受了教皇提出的媾和条文。威尼斯将:
归还罗马涅地区的里米尼和法恩扎,并割让拉文纳和切尔维亚。
承认并尊重教皇的权威。
以拉文纳和阜姆一线为界,放弃该线以南亚德里亚海域的独家制海权。
对国内神职人员免税。
给予国内神职界以治外法权。
不得援助教廷的敌人。
而教皇一方只是解除了对威尼斯开除教籍和禁止圣务的处罚而已。
2月24日,罗马举行了解除开除教籍处罚的仪式。六位威尼斯代表身着红色官服,毕恭毕敬。他们跪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大门外,聆听坐在里面教皇宝座上尤利乌斯二世尖锐的嘲讽,然后进入大教堂,面对枢机主教簇拥下的教皇,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实施媾和条文,之后他们签了字。
尤利乌斯二世让海洋霸权者屈服了,他的得意可想而知。除了多纳托留下以外,其他五位特使就要回国了。五位特使第二天来向教皇道别时,尤利乌斯二世对他们说道:“伟大的大使们啊!直到昨天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很恶劣,你们不觉得难以置信吗?你们应该来找我。很遗憾,为了让你们知道这一点,我们不得不动用了武力。千万不要忘记,站在教皇一边安全,今后也是这样。现在媾和成功了,你们再也不会缺少我的祝福啦!”
六位威尼斯人默默地听着,心情复杂。尤利乌斯二世根本不知道,签字仪式9天前的2月15日,威尼斯政府内部处理重大事务的十人委员会已经绝密地形成决议:此次媾和是在暴力之下强加于己的,威尼斯拥有不履行条文的权利。而威尼斯市民则更加直率。他们在里亚尔托桥头贴出了耶稣基督的来信,训斥尤利乌斯二世,要他更像教皇的样子,当好牧羊人。
把自己吹嘘成驯狮人的尤利乌斯二世对此类风评根本不往心里去。他经常带着心腹兴高采烈地到建筑工地和制作工场。当时,布拉曼特指挥兴建新的圣彼得大教堂,米开朗琪罗从一年前开始投入了西斯廷礼拜堂穹顶画的创作,而拉斐尔也在专心致志地创作教皇宫的壁画。
看着这些艺术家工作是尤利乌斯二世的一大享受。教皇认为,这一件件作品都是圣罗马教会的荣耀,都是自己为确立这些荣耀竭尽全力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