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回去

“诶!”

出租车里传出一声粗喊:“我说那位老弟,你还走不走啊?”

老弟陈仰刚梦醒似的,使劲搓了把僵硬的脸才回神,声音干涩的说:“不好意思,我不走了。”

“那你一个劲的招什么手!”

司机师傅肺活量十足的嚎了一嗓子,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渐渐模糊,完全消失。

路口静了下来。

陈仰背对着一片沉睡中的老巷,面前是低头用拐杖戳点石板的高大少年,他深呼吸,再轻呼出去,缓慢的说:“我们真的……回来了?”

朝简上半身抬起来点:“觉得不真实,要我打你?”

陈仰抽抽嘴:“……不用。”

“你还想吃化肥吗?”

朝简耙了耙凌乱的栗色短发:“看看你手背的伤。”

陈仰经他一提醒,速度拆开那块扎成蝴蝶结的格子布料,发现手背完好无损。

别说咬伤,药汁都不见了。

手心同样是光|溜|的,没有被铁钉划破的血口子。

陈仰一摸外套的兜,铁丝跟钉子也没了,他再摸裤兜,摸了个空,就跟没装过化肥一样干净。

衣服上的汁液,海腥味,泥土,草屑,血污……这些也通通都仿佛没沾到过。

任务世界的都不会带回来。

什么诅咒,什么赐福,也就不在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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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腿肚子有点软,他蹲到地上,两手交叉着抵住额头。

七人队,最后活下来三个人。

他,少年,还有赵元。

虽然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规则险胜,可他有种怪异的窒息感,像是落水的人以为自己浮出了水面,事实却是反而下坠的更深。

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往下摁。

陈仰想缓缓,结果心脏跳的更快了,他把脸藏进臂弯里,声音嗡嗡的说:“你是那个世界的人,而且还是矣族的后人?”

朝简一顿,“嘁”了声道:“什么矣族我一概不知,我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上个月才回国。”

“那是怎么回事?你的血为什么能启动仪式,阿戊不会说谎,只有真正的矣族后人才能……”

陈仰的关注点不在少年的个人信息上面,还在纠结任务世界的最后一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听见“哒”地一声响。

清冷异常,让他头皮一麻。

少年的拐杖重敲了下地面,在陈仰把脑袋从臂弯里扬起来时,瞪他片刻,冷哼了声,留给他一个阴郁的背影。

陈仰脑子里全是任务相关的信息点,乱得很,他不假思索的喊:“你住在哪?”

没答案。

只有拐杖跟地面碰撞的哒哒哒声。

陈仰眼看少年头也不回,他胃又疼上了,干脆报出家里的门牌号:“明天我没事,你要是也没事可以来找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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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巷口,具体住处不确定。

总归是在三连桥。

陈仰揉着胃部蹲了许久才站起来,走几步停下来:“他刚才好像说自己是在三连桥出生长大的?”

这里有姓朝的吗?

陈仰没印象,三连桥不大,街坊四邻之间的粘合度挺高的,屁大点事也能传个来回。

像他从康复院回来,一个传一个的,很快就都知道了。

这一片的人时隔三年多再见到他,同情的想拉着他的手问他身体好没好,以后要怎么过。

他们又无从问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锅里的饭菜都没烧好。

人之常情。

陈仰怀疑少年改了姓,胃疼阻止了他继续往下深想,他踩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家。

太累了。

明明进去到出来,似乎只过了一两秒,灵魂却都熬枯了。

先好好睡一觉吧。

有什么事,睡够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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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他一个只需要短暂睡眠的人,破天荒的睡了这么长时间,人都睡孬了,又饿又晕。

等他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他又没胃口,筷子在碗里搅半天,面条跟西红柿被他搅绕的稀稀烂烂。

碗边有张白卡。

陈仰滑稽的想,他现在是有两个身份号的人了,是不是要遵守两套纪律,两道法律。

得找个人聊聊……

陈仰戳着面条,赵元的联系方式在张延的记事本上,他当时出于习惯性的观察意识,往那瞥了一眼。

现在他有意的去回想,那串号码就他脑海里浮出来,渐渐清晰。

陈仰立即丢下筷子拿起手机,一个个数字按着拨出去。

无人接听,估计是在睡觉,他记得赵元说回去就是躺在床上。

陈仰一手挂掉电话,一手捏着白卡心不在焉的翻转,一两分钟后,他在记忆库里找出张琦的号码。

同样是无人接听。

陈仰奇怪的捣鼓手机,手昨天才买的,今天就坏了?他试着拨打10086,一打就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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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放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下一刻就拿起来打开网页,输入小尹岛三个字,点搜索。

不存在。

陈仰又搜矣族,也不存在。

接二连三被泼冷水,陈仰这回是真萎靡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他一个活物,他不动弹,整个家呈现出一种冷清的静止。

陈仰脑袋放空了一会,转头去看窗外的阳光,很明媚,看不出昨天的一丝雨气,他伸手挡挡,决定出门采购。

不知道下个任务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也不知道能带哪些东西进去,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种开始不是自己说了算,结局也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很容易就能把人逼疯,要自我调节。

陈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倒是不绝望,就是怕下个任务有鬼。

俗话说人比鬼可怕,还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道理他也懂。

但这不影响他不怕人,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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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有种怕什么来什么的预感,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瞥到鞋柜上的镜子,从小到大都在这,以前没感觉,现在全身发毛。

镜子里的自己都好像变得陌生又诡异。

陈仰打开鞋柜找到一块绒布,快速抖开把镜子蒙上,灰尘扑了一鼻子。

进了趟任务世界回来,相信科学这四个字就不想了。

陈仰倚着鞋柜,一边踩着鞋跟脱鞋换鞋,一边在网上搜灵异鬼怪类的论坛戳进去。

论坛里有说故事的,有讲真人经历的,也有道长,奇人异士等,兴许能掌握到对付它们的方法。

了解一下它们常见的路数也行。

以前陈仰是绝对不看的,不小心点到也会以最快的手速关掉,现在只能忍着害怕翻看。

此一时彼一时。

然而论坛的帖子……

【说说我这些年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那些鬼】

【那晚下班我差点坐上灵车】

【千万不要一个人住——我背上有鬼】

……

陈仰触着手机屏幕的指尖一凉,算了,还是不看了。

“扣扣”

敲门声突如其来,陈仰吓一跳:“谁?”

门外的人因为他这一声警惕懵了下:“早早,是我啊,我是你武叔。”

陈仰听到这个称呼,也懵了懵。

他妈还在世的时候,说他是个早产儿,在她肚子里待的不老实,早早就出来了,她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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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叔才从外地回来,自己家门都没进,直接来了陈家。

“早早,你这出来了就要好好的,”武叔没坐,就站在客厅,啪嗒抽着烟,“你过了年也才二十六,年轻着呢,还年轻。”

陈仰看出中年人的欲言又止:“叔,你有话就直说吧。”

武叔摆手:“没什么,真没什么的。”

闷声抽几口烟又说:“是我家那丫头,她有个对象。”

“不是你进去前谈的,是你出事的第二年秋天,两孩子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

陈仰愣怔一瞬,明白了中年人这趟上门的目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叔尽量把话说的温和:“你们一起长大,你到哪我家丫头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从小到大你也是真的疼她,可你们再好也过去了,你说是不?”

陈仰笑道:“叔,我都懂。”

这个父亲急急忙忙过来,是担心他借着昔日的情分纠缠自己女儿,胡搅蛮缠,耽误她幸福。

说到底还是担心他有并发症,植物人痊愈,身体机能方面难免信不过。

能理解。

其实陈仰真没那心思。

原本出院后就没想再跟武玉碰面,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一个是与社会脱节的无业游民,一个是职场人士,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如今多了个身份号,摊上随时都会死的任务,更是连谈情说爱找个人过日子的想法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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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叔得到想要的答复,一时也是感慨万千:“早早,你是好孩子,学习好又懂事,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出事也是因为晨晨,叔都知道,就是你婶婶她……”

没往下说,他叹口气:“哎,以后有困难就跟叔说,叔能帮的都会帮你。”

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小玉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她知道了会来找你的,那孩子没你懂事,你……你在她犯糊涂的时候提醒着点。”

“叔,你放心吧,我会的。”

陈仰一再保证会祝他那个小青梅幸福,并且保证在她找过来时不会由着她胡来,才把武叔送走。

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

陈仰因为这个牵扯到陈年旧事沧海桑田的小插曲,有点累,不怎么想出门了,更是生出了活在任务世界也不错的微妙念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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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还是要出的。

陈仰压下恹恹的情绪,空着手出去,采购一圈大包小包的返回。

张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仰正在往新买的大背包里放东西,一看是他的电话,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接通。

“琦哥?”

“老弟,果然是你!”张琦高兴的哈哈笑,“我手机落屋里了,回来见到一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寻思可能是你打的,没想到真是。”

“怎么样,出来后是不是觉得跟社会没脱节,都跟得上?”

陈仰咳一声:“这个先不提,我想问你个事。”

张琦还在笑,很好说话:“你问。”

“我能去看李跃吗?”陈仰说,“我想去一趟康复院,有些话我想自己跟他说。”

张琦来一句:“那是哪个?”

陈仰的呼吸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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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字头,下面一个子,跳跃的跃,李跃。”

大白天的,自己家里,陈仰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说什么呢,午觉没睡醒还是怎么跟我开玩笑,”

张琦吃着什么,声音模糊:“你的主治医生一直是孙文军,哪来的李跃。”

陈仰耳边嗡嗡响:“那是我记错了,不是我的主治医生,是其他病房……”

张琦说:“整个A区的医生就没有姓李的。”

陈仰呆呆的坐着。

那头的张琦见半天都没声了,他担忧的对着手机大声喊:“怎么了这是?老弟?喂?喂!还在不在?老弟?”

“没事。”

陈仰抿了抿发颤的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也颤:“琦哥,你在康复院吗?我想过去找你聊聊。”

张琦也没问聊什么,猜是这老弟刚出院,思想建设没做好,家里又没人能帮他才找的自己。

“我这会调班在外头办事呢,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等我忙完了就去你那。”

“好,你先忙。”

陈仰发完地址就枯坐在椅子上,背包也不装了,眼神失焦,整个人犹如泡在冰水里,身上的体温持续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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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张琦拎着两篓子水果来了。

陈仰换下了汗涔涔的湿衣服,把按照记忆画出来的李跃给他看:“琦哥,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琦摇头:“没见过。”

陈仰不说话了。

张琦凑着瞧了瞧,画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老弟竟然还有这手艺,他好奇道:“这谁啊?A区的哪个病患?”

陈仰脸白得不像个活人。

琦哥是A区保安,怎么可能不认识李跃这脸。

张琦关心的说:“老弟,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没睡好。”陈仰费力牵动了一下脸部肌肉,“琦哥,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活,你不用管我。”

张琦看他这样,真怕他走两步就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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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刚被张琦塞了个橘子,就“嗖”地一下跑去房里。

“老弟啊,你这是做什么,慢点!”张琦紧张的,老父亲的心又冒出来了。

陈仰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琦哥,你还记不记得,这本书是谁在我出院的时候,送给我的?”

当时李跃把书送给他那会,张琦就在走廊上面,伸脖子看了,还跟他点头打了招呼。

然而张琦却说:“这不就是你自己的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