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乘客朋友请注意

陈仰在一个吃饭的地方坐下来,人趴在半圆的长桌上,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像刚洗完澡没擦水。

洗的还是冷水澡,一桶一桶的从头往下浇,脚还踩在放着冰块的盆里,从里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要想想,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陈仰耳边有声音说:“我要摸你。”

稀松平常的语气。

陈仰愣怔的转过头看少年:“啊?什么?摸我?你要摸我哪?”

朝简指他后脑勺:“这。”

陈仰于是明白是为的自己的标记,就说:“那你摸吧。”

说着就配合的垂下脑袋,露出短短硬硬的发丝里溃烂的伤口,以及一截已经被鬼手扼住的后颈。

朝简看了会那截脖颈,唇抿直,眉间拢下一片暴厉的阴影。

少年人至纯阳气的手掌放了上去,蹭着湿冷的皮肤往上移了移,扣住,五指收紧。

那小一点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拢在指间。

陈仰感觉头烧起来了,皮开肉裂的灼痛,他发乌的脸变得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声音。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

他后知后觉:“是给我标记的那只?女的?女鬼?”

完了,是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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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意识碎烂的时候,余光里多了一个鬼影,他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个阿姨!

那时候在开水间,她让他帮忙拿杯子的。

是儿童用的保温杯。

儿童……

那个鬼小孩?他们是母子?

下一刻陈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现了一大块血污,从她宽松的衣服里渗出来的,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该不会她就是给我标记的……”

陈仰瞳孔紧缩着喃喃自语,母亲要害他,儿子帮他?

母子俩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里已经开始掉血块,一块一块的粘着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厅传来一阵近似癫狂的大笑,陈仰吓得心跳骤停,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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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沉浸在某种极度快乐的境地里,趴在安检机上往外面看,边看边笑。

“大发现啊!”

“原来门口有火车,我竟然没想到,我为什么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

“对,我应该想到了,我就是晚了点,真是的,让他抢在了我前面,误打误撞而已。”

“不管怎么说,现在知道了,火车一直在开,开啊开开啊开,就这样,开开开。”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检机上转来转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着嘴角不停拍手,摇头晃脑的,反复念着那几个字。

孙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后退,脚步不稳的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蹬着腿往后挪动,嗫嚅着嘴唇发出几个音。

“他……他这是……怎怎怎……怎么了?鬼附身?”

向东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当任务者不了解正常,你这次能活着出去,下次你还会看到这样的。”

“这叫失心疯,任务者的职业病之一。”

这是第一个,他们再不离开,很快就会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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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距离T57发车过了40分钟。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楼的书屋里,坐着的,站着的,还有躺着的,身体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状况也不一样。

画家早上刚下班,给人的感觉是活着不如死了。

现在的样子变成,活着就是死了。

没洁癖的人不理解。

画家的身体长时间直接接触过腐尸的制服,又不能洗澡,没喷雾,他要到极限了。

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作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陈仰的惨烈程度不输画家,整个人都是蔫的。

又丧又灰暗。

“躁起来!”

向东握拳咚咚咚砸桌面:“还没到那一步,别他妈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发现了吗?老子一个粗人,不懂门口的火车跟任务有什么关系,谁来说说?”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滚你妈!”

照例还是向东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气氛却没活动起来,依旧是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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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躺在墙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放在腹部,一只手拽着小圆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球。

第一个被碾死以后,如果就扔东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时候任务才刚开始,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T57不走,他不会怀疑车是哪来的,要带着车里的乘客去哪。

任务本身也就不会这么快被他怀疑并推翻,他还在纠结转圈圈的寓意。

后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想到这上面。

陈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给扯碎了,他捻着手上的小半个,随意的问了一个问题。

“第二个怎么死的?”

“碎尸。”

向东看陈白菜终于坑声了,就接话道:“塞塑料大白桶里了,一块挨一块,一层挨一层,腌肉一样,贴着桶。”

靠墙的文青突然站直:“圆筒,大圆桶,圆的。”

他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后面的是盯在门下,来回晃。”

陈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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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都跟死了一样?”

向东后面的吼声一停,有感应的往书屋外看,安检机动了?

他低骂了声,跑出去看了看,顿时一通咆哮:“卧槽,真动了,有东西出来了!”

三段链条。

比自行车的要粗。

文青凑头研究:“这是什么东西上的,我怎么看不出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链条对应的是什么?三个人?”

向东摸下巴:“你们谁从事跟这玩意有关的工作?”

他伸手指孙一行:“是不是你?”

孙一行无辜的摇头说:“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东瞪眼:“那肯定是你!”

孙一行脸都白了。

“吓他干什么。”文青拍他后背,善意的说,“不怕不怕,不是那么理解。”

孙一行怯怯的躲开文青的手,还是向东的凶神恶煞好些。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无意间瞥到了什么,身体顿住,他的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怪异,声音哑哑的说:“物品为什么从安检机里出来?”

几人都没说话。

陈仰自顾自的说:“不然呢?还能从哪出来?”

接着自问自答:“可以凭空出现,也可以掉下来,为什么就一定从安检机里出来?”

陈仰蹲下来,看着安检机皮带:“因为皮带是循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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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小孩在陈仰面前展露转圈圈,应该是规则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务者那样。

否则他早就被抹杀了。

哑巴凌晨三点多听到的敲金属声,个别乘客的死亡细节,每次出物品的安检机皮带……

都是提示。

规则一直在提示他们。

规则背后还有规则。

陈仰脸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说的话在他脑子里浮现,要遵守规则,但也不要太相信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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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仰把这些说出来以后,安检机旁的五人反应各异。

朝简波澜不起,画家像是没听见,文青呼吸急促的摸皮带,孙一行跟向东是正常人的表现。

孙一行摇摇晃晃,怀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还想每次都给暗示?”

向东脸色难看的啐了一口:“妈得,所以是任务开始,中间,最后,几次暗示,都被我们忽略了。”

“规则不断告诉我们循环这个信息。”向东看陈仰,“循环是什么意思?”

陈仰说:“任务的关键在车站。”

“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向东第N次唾弃解密环节:“车票就是个误导?”

这回陈仰没出声。

文青站了起来,顺顺油哒哒的刘海,一缕缕让它们贴着发带:“这话不合适哦,准点上车确实能离开。”

“老头跟小哑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车走了,不是吗。”

向东满头长草。

边上的孙一行试探的说:“坐车离开车站不就是完成任务了吗?”

“大叔,你看看你这鱼的记性,帅哥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觉得有车票,有日期,有车次,那就得在检票时间里上车,规则却没说任务就是这个,纯粹是我们自作多情,异想天开,啊对了,想当然。”

文青对陈仰咧嘴,一副求夸奖样:“帅哥,你是这么说的吧,我都记着呢。”

陈仰没给表情,他早就放弃观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没辙。

这种人不为敌已经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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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T57的两个人回没回去,我们还留在车站的也不知道……”

孙一行吞吞吐吐。

“没错!”

文青满脸钦佩的说:“大叔你发现了华点!真棒!”

孙一行缩肩:“是是吗?”

“是啊是啊,虽说帅哥透露了规则里的循环,觉得任务是在车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说:“也许所谓的循环,是指火车要多绕几圈才能离开呢。”

“现实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们取得联系,说不定老头跟哑巴现在都在家躺着了。”

陈仰看了眼文青:“别捣乱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过是顺着大叔的话往下说的,结果没明确,五五分嘛,谁能说得准呢。”

陈仰扫了扫被文青影响的孙一行,严肃道:“起点是终点,这是对的,离开的方法就在车站。”

孙一行垂头擦擦碎镜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里看陈仰,张张嘴:“那是什么方法啊?”

陈仰噎着了。

“看吧,大叔,帅哥也给不了你答案。”

文青抛了下仅剩的最后一枚硬币:“晚上K1856来了,试试呗。”

孙一行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走呢?会怎么样?”

文青笑眯眯的,还是那话:“试试呗。”

“行了行了,你这逼就知道玩弄别人!”

向东暴躁的薅头:“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怎么破解。”

他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头怒吼:“这他妈就是个死亡陷阱!”

陈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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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解决三段链条的事。

大家分头在车站里找,这是安检机出来物品后的第一走向。

六个人,一个废了,能用的就五个。

其中两个离不开对方,是捆绑的,要一起,只能选一个区,剩下三人一人一个区,带着链条的照片一路找过去。

陈仰边走边看四周,他能感觉得出来,鬼小孩不会再出现了。

转圈圈的提示已经被他猜到了。

就到这里。

后面要他自己去解。

陈仰心里的雾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没有摸到循环,再联想到其他暗示,最后解开这个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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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醉酒了吗?走路弯弯扭扭。”朝简伸拐杖捞住陈仰。

“我在想事情。”陈仰发现了什么,虚虚的碰一下头后,“好像不怎么疼了,我是不是没事了?”

朝简道:“看那孩子。”

陈仰不解的问:“怎么说?”

朝简驻足,拐杖抵着胳膊,手抬起来打开陈仰的手,看他的烫伤,沉默几瞬,拿出药膏挤一坨上去。

“他母亲想给他找个玩伴。”

陈仰料到了:“要是我当时不帮她拿杯子呢?”

朝简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过关,没资格给她儿子做玩伴。”

陈仰:“……”

举手之劳的拿个杯子,也能跟人品挂钩?

陈仰叹口气,虽然被标记受折磨,但也能凭此接触到那小孩。

祸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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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简又给陈仰耳后的烫伤上了药。

鬼标记的影响减轻,药膏的作用就明显了,凉丝丝的,陈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哑巴跟冯老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死,也没完成任务。

不能离开任务世界,那会去哪?

陈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环这个词,他摸出几个纸啾啾,放在一个吧台上面。

这是两个任务者留下的。

本来他以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车,死,不上车,死。】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陈仰摆弄几下字条,把两组的顺序都换了过来。

第一个任务者的是:【上车,死,不上车,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个任务者的是:【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这么一换,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写这个的时候都发现了规则背后的规则。

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绝望。

说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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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个多小时后汇合。

找到其他链条了吗?没有。

有发现吗?没有。

好了,等死吧,这是他们交流后的结论。

孙一行不行了,他瘫在活人特征微弱的画家旁边不停擦汗,廉价西装脱掉,驼着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显,给人一种要刺破发旧衬衣的感觉。

“链条是对应的谁?一个人还是全部?”

向东也是大汗淋漓,翻找东西这个事平时不算什么,现在连续三天没怎么睡,压力拖着体力,才会让他出这么多汗。

“我猜是三个人,一段对第一个。”文青积极发表意见。

每次都是向东配合他演出,这次是“朕累了,爱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势。

没过一会,累了的向东又诈尸:“不对,你怎么没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懒了,压根没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发达也是我的错?”

向东是一个字都不信,这狗比就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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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没管其他人,他用塑料袋包着手,挨个拿起一段链条打量。

脑子里有什么闪过,还没捕捉就跑没了影。

“大件的东西上的。”陈仰说。

“我知道了,这是,是,是那个……”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边了,你们看,就在这,怎么会卡住了,气人。”

陈仰忽然发现搭档的头偏向一处,他放下链条,视线沿过去:“你在看什么?”

朝简:“扶梯。”

陈仰大力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链条运行的!”

“就是这种链条。”

“对对对,我嘴边的也是这个。”

文青摸摸胸口:“哎呀,终于从嘴边掉出来了,把我给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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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开始的时候,扶梯就是开着的,没关过。

上上下下的,没见扶梯上面有什么东西。

几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谁是最后一个用的这东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冯老他们上车就下来了,没再上去过。”

“对,之后一直在一楼活动。”

“扶梯先前肯定没问题,安检机里掉链条后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检机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链条应该是扶梯里抽出来的,它怎么还能运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

向东距离楼梯最近,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我从楼梯跟着扶梯看看能有什么。”

谁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条腿就已经跨上了楼梯。

“你们看什……”

向东在孙一行惊恐的视线引导下往上看。

他人还在楼梯底下站着,踩上去的那条腿膝盖以下部位却在第一层上面。

“啊——操,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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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用一截小腿告诉大家,他以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是错误的,反了。

不能走楼梯,必须走扶梯。

不走不行。

规则都有时间限制。

这次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尽快走。

走之前要处理向东的伤,车站有个小药店,里面的药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东没了右小腿,他自己处理的,手法很熟练。

“冲动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给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谢棍子的主人,他用这个挑行李进的车站,不然你连个拐都没有,要么边蹦边血淋淋,要么直接爬。”

向东看看很快把包扎的布料渗透的伤口:“几位,我先坐在这,你们找规则吧,找到了喊我。”

说完就闭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额角蹦青筋,脏话乱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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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只是一条腿,像我,走楼梯喜欢蹦,就这样。”

文青蹦上了两节台阶。

陈仰的脸色剧变:“为什么你能走?”

“画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几节,转过来面向大家:“不信让画家试试。”

向东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妈的狗屁,画家是上一轮的,已经通过执勤安全了,你也这样?”

文青摆出困惑的样子,挠挠头说:“那大概还是针对的三个人的吧,我不在里面,跟哑巴一样漏掉了,只有你,帅哥,栗毛,你们三。”

一个软弱的声音响起:“我,我还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给忘了。”

“那就四个,随便了啦,你们走你们的,我在楼梯给你们把关。”

陈仰盯着文青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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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链条,扶梯,题目出来了,答案是什么?

时间紧迫,看不见的计时表在转,巨大的压力塞满每一粒尘埃。

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画家继续行尸走肉,孙一行抱着公文包小声呜咽,奄奄一息,向东残了。

至于文青……

只求他歇着。

陈仰蜷着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凉的脸,还好他的搭档没出状况。

“想想。”

陈仰把希望寄托到搭档身上。

然而搭档竟然来一句:“自己动脑。”

“……”陈仰无奈的说,“打个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现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简瞥他:“门外的火车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么用完的。”陈仰抠短指甲里的脏污,“可能还有点吧,只是大家残的残,废的废,还有个一直闹的,负面情绪太多了。”

做题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专心,现在那两样对他来说很奢侈。

这还是生死存亡的大题。

朝简皱眉凝视陈仰半响,撤开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层一层的,在他漆黑的眼里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个细节都无处可藏。

朝简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发的看了两三分钟,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动了下眉头。

“我们要上去,再下来,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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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从朝简那句话里解出了答案。

除了画家跟文青,他们四个都要上扶梯,隔三层站。

不能少一个,不能站错,否则都死。

安检机出过三轮物品。

只有冯老那个游戏危险,其他的都很简单。

像第一轮掉的四个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轮是想娃娃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来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破解出来以后会发现,哦,就这样啊。

这次的规则是延续下来的简单法。

大家却没那么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这不是任务开始,是三天了,熬到现在,几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级错误。

孙一行哆嗦着发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二楼,晚上检票的时候,楼梯不能走,还有电梯。”

文青趴在扶梯边微笑:“那你去试试,不出意外的话,进去就碎了。”

孙一行发不出声音了。

不多时,四个人都站在扶梯那里。

陈仰说:“准备好了吗?”

向东撑得艰难,额头上是豆大的虚汗:“快点!”

陈仰看孙一行:“你呢?”

孙一行迟缓的点头。

陈仰蹙了蹙眉心:“你这样不行,打起精神,没站好我们都活不了。”

孙一行一抖,用力的点头:“我可以的,我可以!”

气氛很生硬的沉了下来。

那么谁第一个?

向东看楼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脚还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孙一行一声不吭。

万一那三段链条不是让他们隔三层过扶梯,而是猜错了,扶梯也是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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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正要说“我第一个”,两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单腿蹦上去,没回头道:“跟上。”

陈仰快速数完层数站上去。

一滴汗从向东眼睛上掉下来,他看了眼陈仰的背影,也数三层。

向东跟朝简一样的蹦上去,只不过动作要困难很多,那层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层血泊,伤口根本止不住血。

孙一行是第四个。

接力赛那样。

孙一行没动,还在傻站着,腿跟灌了铅似的。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看准层数把他给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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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愤怒的对孙一行吼骂:“你他妈的,自己想死别害我们!”

孙一行哭着不停道歉。

“别吵了。”陈仰说,“再这样下去。”

“孙先生,画家在楼下不在二楼,这次你再走神就没人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孙一行连连保证。

陈仰还是不放心:“孙先生你第三个吧,我最后。”

朝简说:“顺序不能改。”

陈仰的嘴角一压:“那只能按照原来的顺序了。”

“你们放心,我……”孙一行躲开了向东的棍子。

向东厉鬼一般瞪他:“给老子好好数,好好站,站稳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一行抽泣着,忙不迭的弯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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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行没出纰漏,四人都站对了,顺利回到一楼。

“这算是过了吗?”向东被迫截肢,粗气喘得断断续续,要不是他体格健壮,已经晕死了过去。

陈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过了,死了就是没过。

时间会给他们答案。

周围的血腥味很重,地上这一滩血,那一遛血。

一片颓丧。

陈仰急得瘫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强行调动身体提起劲,拉着朝简去找线索。

文青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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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谁都没吃,过了七点,时间变得快起来,无声无息到了九点,陈仰感觉自己只是捋了几个头绪。

K1856是21点55的,25就来了。

提前半小时检票。

第四候车室里,灯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车在等着。

乘客们集体无声。

陈仰挨个看他们:“目前的线索你们都知道。”

文青说:“有的记忆不超过三秒,我帮忙做个谨慎的总结啊。”

“一:准点上车不能回现实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务在车站,现在没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头绪,我是没有。”

“三:不上车会被抹杀。”

陈仰说:“没人证明最后一条。”

文青在椅子上转硬币:“那帅哥是要自己做试验?”

“循环嘛,都懂,车站是起点也是终点,出路在这里,这没错,但没说车次过了的还能留下,应该是要在车来之前找到出路,车来了就……”

陈仰打断文青:“我选择不走。”

朝简吃着奶片,没打算开口,很难让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没人想听。

向东失血过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对着陈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动了动嘴:“我留。”

“叮”

硬币掉到了地上,文青低头去捡,声音里带着叹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们都要赌,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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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检票口走。

向东胸口大幅度起伏:“画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吗?”文青喊,“画家,你不留了啊?”

画家迈着行尸走肉的步伐过的检票口,没有半分停顿,不知何时就已经下足了决心,做出了选择。

又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检票口,一身皱巴巴的,单薄跟寒酸间透着抉择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层!”陈仰想起来的大喊着提醒,“画家,以防万一!”

已经到扶梯口的两个身影都刹住了车。

他们选择听陈仰的,隔三层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车厢。

离开车站的身形很坚定。

陈仰目送那两人上了火车,他后退着坐回坐椅上面,垂下头捏手指。

文青趴在陈仰身后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抛弃你了。”

犹如石沉死海,没有分毫回响。

文青语气安慰的说:“帅哥,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啊,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还是没得到反应。

“现在剩下的四个人,一个刚被截断腿的,一个一直残的,一个鬼气还没消,我这是什么命。”

文青“哎”了一声:“说点什么让你们精神起来呢?”

他苦恼的说:“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个事,我说了你们肯定能心跳加速。”

陈仰听到后半句,心脏跳动的频率就变了:“你要说什么?”

“我是第一班车。”文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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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腾”地站起来,声线战栗:“你再说一遍!”

“K32,我的车次。”文青正经脸。

向东惊坐起来,“荷荷”喘着气骂:“好你个姓文的,老子问你的时候,你还他妈不……唔,妈得!”

他走几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说:“冷静点,兄弟,我澄清一下,你问我是不是第三班车,我确实不是啊。”

向东瞪着他,要不是腿受伤流血,他早就扑上去揍了。

“那你……”

陈仰脑子里嗡嗡嗡,他看着文青:“为什么你没上车?”

“这让我怎么说呢,就从头说起吧。”

文青跳到一个椅子上蹲着,不快不慢的说:“最初我拿到车票就怀疑任务不是上车,没办法验证,我决定用自己做个试验。”

“结果还真不是。”他轻松的语调让人悚然。

向东吼:“那你不说出来?”

文青听到大笑话一样,捧腹笑得前俯后仰,又突地不笑了:“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线索,为什么就要说呢?可以选择不说的吧。”

“一开始,车站有人失踪有人留下,人仰马翻,我还出来解释了,可是他们怎么做的,他们不但没跟我说谢谢,还要冲上来打我。”

他歪头,脸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记仇的。”

“……”

“这是任务,我早就说了,指望别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谁也不欠谁的。”

文青啃着指尖,愉悦的笑着:“而且啊,说了多没意思。”

末了装了个逼:“看大家猜来猜去,多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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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那声音跟一破拉风箱似的:“残腿的,还等什么,抽啊,抽死他!”

朝简:“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东:“……”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东手一挥,棍子飞出去,没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残腿,技能还不熟。

向东气晕了。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没有我就下楼了,”文青说。

陈仰喝几口水:“画家跟孙先生才走。”

“帅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别天真了,画家不是新人,他身份号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为他什么都没想到?”

陈仰记得画家是五位数身份号,那他是深思熟虑过了的?

怕是没想的足够清楚。

这里没消毒喷雾了,残酷的现实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陈仰看着文青:“那冯老呢,他是你曾经的队友。”

“老头啊,他是对我的车次很感兴趣,问过一次还是两次来着。”文青玩了会硬币,“怎么说呢,后面你问到了我再说吧,没问到就算了,总归跟任务的牵扯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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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想到他在楼梯上行动自如的画面:“你是本该走了的人,所有规则都对你没用。”

“嗯哼。”

文青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顿时鲜活起来,露出了诡异的激动:“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最开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车票给其他人看’这个规则,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隐瞒车次,选择不坐自己那班车走。”

陈仰:“……”

“当然那也是我没上车,发现自己没死后反推出来的,我只想到了这个,没想到外面的火车。”

文青颇为遗憾:“哎,还是漏掉了,这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厉害,让我承认的人不多呢帅哥。”

“那大屏的车次变灰,不是全都死了。”

陈仰说:“是没人上车走。”

文青:“嗯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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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点上车是不是也是规则的一部分?”陈仰看朝简。

“帅哥,是咱俩在说话啊,你头转错方向了。”文青抢在对方搭档之前说,“对,是的,没错,出路是在车站,却不是唯一的出路!”

陈仰还看的朝简,眼珠都不带转的。

朝简跟他对视片刻:“应该。”

陈仰绷着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红灯的时候,停下来,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们选择了前者,冯老画家四人是后者。

“这么快就聊到这了,我说说老头吧。”

文青真假难辨的说:“为什么没拦呢,那时候门外有火车的信息还没出来,我认为走了比留下来要好。”

“车来了没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会有好局面的机会,只能在车站找出路,不然就会困死在里面,很惨的,我是游戏瘾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实K32检票的时候,我差点就冲上去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

陈仰无动于衷,心想这次能出去,以后祈祷不要再跟这家伙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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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还有别的含义。”

文青往候车室门口方向走:“譬如说,火车会把上面的人送去另一个死亡陷阱,他们要继续找出去的办法,或者选择拿着新的车票,再准点上车,不断的无限循环下去,谁知道呢,反正都要找出路。”

“我们留在这里的,也是一样。”

到门口时,文青顿了顿:“腿截肢那会很快就会死。”

“车站里的食物也是越吃越少,吃完了还没出去,那我就要吃肉了,我不忌口。”

陈仰琢磨文青前一番话,冷不丁发觉毫无意外。

似乎挡在他面前的迷雾掀开了。

陈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去看了向东的伤势,试着喊了几声,对方哼哼唧唧的没睁开眼。

朝简寒声道:“死不了。”

“暂时的。”陈仰说,“文青那样的人,真的不好形容。”

“那就别管。”朝简不耐道。

陈仰深深吸口气,再缓缓的吐口气:“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也管不了什么,就是感慨,不知道冯老和小哑巴现在人在哪儿,画家跟孙先生会不会跟他们碰头。”

朝简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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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看窗外的那片深黑,舔舔嘴:“文青那家伙查了什么都不说,我们留下来是用赌的,我分析了线索,就算没五成的几率被抹杀,也有一两成,现在能喘口气了。”

“真没想到文青是第一班车,他的表演欲过于强烈,游戏心态也比我以为的还要……”

身边人的气压徒然变低,陈仰收住声音,偷瞥他莫名极度厌烦的侧脸,福至心灵的说:“不提文青了,说点别的。”

“十点出头了。”

陈仰划开手机屏幕:“哑巴说的金属声是几点?”

他回想着:“凌晨三点多少,二十多?”

朝简厌烦的情绪敛去:“二十七。”

陈仰对他的精准数字感到惊愕:“你记了?”

朝简道:“昨晚她喊你的时间。”

“三点二十七……”

陈仰呢喃:“那今晚还会有。”

“哑巴走了,我们还在,我没猜错的话,到时候会有下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