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陈西双短促的恐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人?姜人?姜人!”
有声音在陈西双的耳边喊着,一直在喊,他不断下坠的意识慢慢被拖拽了上来。
中年人看着他:“我这边的馒头蒸好了,你去摆你的摊吧。”
陈西双浑浑噩噩:“啊?哦哦。”
我怎么躺在地上?我刚才在做什么,指甲里很难受,都是面粉,塞得满满的,对了,大叔叫我来帮他揉面……
怎么跟喝断片了似的,他撑着地爬起来,站直的身体忽地顿住,茫然的问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里?”
中年人一脸的诧异:“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陈西双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
不行,面粘手,还要再揉一揉。
你别说话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点,我还要去拿蒸笼!
………………
好多声音,碎碎叨叨的。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陈西双惊恐万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面无血色的抬起头。
中年人还在看着他。
陈西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连滚带爬的拉开院门,脸几乎贴上门外的一张脸。
是村长!
“姜人,你怎么还在这,再不去摆摊,你今天能赚几个钱?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陈西双捂住耳朵大叫着往红灯笼那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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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卖掉第四个竹耙的时候,陈西双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鬼,有鬼……”
陈西双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哭喊着趴倒在陈仰的摊位前,全身抖如筛糠。
周围人仿佛看不见他的异常,吆喝声跟喧闹声持续不止,那些被他撞开的也继续逛着。
包括摊子旁边那个卖小鸡的村里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陈仰把陈西双扶起来,让他坐到板凳上面:“你先缓一缓。”
“太吓人了。”陈西双哆嗦着,“我能抱着你吗?”
斜对面几个摊位外扫来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来:“拉着你的手也可以。”
怎么那刺骨的冷意还在,陈西双哭得好大声:“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陈仰给他一只袖子。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泪眼汪汪,斜对面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乱来,只是用两根手指揪着。
陈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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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双的记忆就像那团被揉的面,很多个气孔,随着他逐渐冷静,气孔里的片段就一个个被放了出来。
“我被叫过去揉面,揉得手很酸,大妈老是在我旁边说话,碎碎叨叨的,她说我不会揉面,叫我不要再说话了,有那个力气不如都使到面上,一再打断我,还说我不像个男人……”
陈西双狠狠打了个冷战:“就到这,真的,就到这!”
“我是不会杀人的,我连只蟑螂都怕得灵魂出窍,怎么可能杀人,当时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说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后,然后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后面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陈西双语无伦次,揪着陈仰袖子的两根手指冰冰凉凉的,喘不过来气的要昏厥过去。
陈仰让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来。
自己遇到鬼也会这样,陈仰能感同身受。
等陈西双好了一点,陈仰叫他再说说细节,把那些对话都重述一遍,最好是连心理活动都不要漏掉,不记得的就去回想。
“小伙子,箩多少钱一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牵着孙女过来。
陈仰说:“两块钱。”
老奶奶小心翼翼从对襟的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包在一起的红手绢,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的打开,露出一叠一毛二毛的纸票,手在瘪嘴上蹭了下,一张张的数着。
那孙女一只手牵着老奶奶衣服,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袋子里鼓着一层雾气,馒头是刚出笼的,热乎着。
陈西双盯着那馒头,好不容易松下来的神经末梢又一下绷住,脸色煞白,就跟见了鬼一样。
好好一张娇艳的脸,变得魔障了起来。
那孙女吓得往老奶奶身后躲。
老奶奶数钱的动作被打断,忘了自己数到哪了,她摸摸孙女的脑袋,指责陈西双:“姜人,你干嘛吓唬小孩子?”
陈西双瞪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老奶奶却好似看不见,还在职责他的不是。
陈仰出面解释,说是想吃馒头。
“你们老集村做的,就在西边,生意好着呢,队排得老长了,想吃就买自己买去”老奶奶重新数纸票。
陈仰拉住要倒的陈西双,看来就是那个中年人蒸的,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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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双抠着指甲里的面粉,把脑子里想起来的都告诉了陈仰,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被嫌弃,被催,被讽刺不像男人,冲动之下杀人,埋尸,藏面团上的血迹,铁锹的土被发现。
这些都是姜人的经历。
是姜人杀过人!
过程再现!
“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我还给那个大,给姜大送护手霜了。”
陈西双把指甲抠得生疼,冷不丁的听陈仰说:“也许就是从护手霜开始的。”
他剧烈一抖:“不,不是吧?”
陈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测往下走,当年那个中年人也跟姜人说自己老婆手开裂,姜人就送了他护手霜。
接着就是赶集前一天夜里,中年人找姜人帮忙揉面,他老婆嘴碎的一个劲挑刺……
陈仰的双眼倏地一睁,那姜人就是被那个中年人杀的?!
不会。
不会这么简单。
否则就是针对一个人的咒怨,而不是这么大范围。
陈仰转过身背对着人潮,视线落在陈西双抠红的手上,他记得对方描述的情形卡在开门逃跑那里。
当时中年人在挖土。
他问姜人,你在我的院子里埋了什么。
陈仰试图去描绘当年的发展,姜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应该是给了回答蒙混过去了,院子里的尸体没被当场挖出来。
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姜人杀了。
现在的线索多了两个,加上之前的就是三个。
一:姜人生过病。
二: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
三:姜人曾经杀过的人,会重现再死一次。
现在还不知道姜家三人长什么样。陈仰看陈西双的脸,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姜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纤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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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触犯什么禁忌了吗?”
陈西双仰望老陈家人:“我会不会死嘤嘤嘤……”
陈仰:“先看顺……先看姜大的情况。”
陈西双不嘤了,对啊,他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个顶着呢。
而且不是说了吗,有可能不是触犯禁忌才会被附身,会随机掉落到他们身上。
鬼是要通过他们重现当年的一些话,一些事。
陈仰瞥到一个矮瘦的身影,一把将瘫着的陈西双拉扯起来。
“村长来了,快去自己摊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啊!”陈西双哇哇叫。
“那边。”陈仰给他指了个方向,“卖树苗的边上。”
陈西双撒腿就往人流里冲。
陈仰摆弄摆弄摊子上的东西,在村长走过来时就微笑喊人。
“村长,没躺一会啊?”
“哪躺得住。”村长手背在后面,“卖的怎么样?”
陈仰说:“卖了三个竹耙,一个箩。”
“不错不错,好好卖。”村长笑容和蔼的点了点头,转过脸问中年女人,“姜苗,你卖掉几只小鸡了?”
中年女人说一只都没卖掉。
村长的老脸顿时就变得刻薄起来,拎在背后的烟杆也挥向她的篮子上面。
“一只都没卖掉?那你坐着干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挪着板凳往后坐坐,缩着身子说:“天还没亮,有很多人都没到,今天这些会卖掉的,一定会卖掉的,会卖掉的。”
后面的话是在对自己说的。
陈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卖多少只小鸡?
不过这时候买小鸡的应该不少吧,现在买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陈仰又想到了村里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边走来走去的鸡。
那画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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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见村长去了自己搭档那里,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这样,盯着摊位的收入进展。
不能再亏本了。
村长一个一个问,村里的二十五个摊位他一个不漏。
陈仰看不见村长了就去看搭档,对方不知跟旁边摊贩说了什么就往他这边来,他懵住了。
朝简拄拐穿过人潮走到陈仰面前,在他提问前道:“有个摆摊的离开了一会摊位,走之前让别人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东西。”
“村里的,二十五人之一。”
陈仰明白了,村里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赶集,多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既然对方那么来,说明是可以的。
能离开摊位就好,交流起来容易多了,陈仰好奇的问搭档:“你赚了多少钱?”
朝简道:“九块五。”
陈仰惊讶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样啊。”
朝简给他一个桔子。
陈仰用看魔术的眼神看他:“哪来的?”
“给的。”朝简丢他摊子上,“你剥开,分我一半。”
陈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儿的人就没断过,怎么才卖出去这么点?”
摊子上放的货物也不少,大部分只看不买?
朝简看他剥桔子:“年长的问我家住哪,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谈没谈对象,腿是怎么伤的,还能不能好诸如此类,年轻的旁听,年幼的是家属。”
陈仰:“……”
也是可怜。
不买东西的堵在那,想买东西的都挤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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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连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给朝简,一边帮他留意摊子,一边跟他说陈西双的遭遇。
刘顺不记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陈西双却能记得零碎的画面,一点点拼起来。
两人的事性质上不一样。
一个只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带血的老痰,一个是杀人再现。
“姜人。”朝简低喊。
陈仰屏息看他:“昂,怎么了?”
朝简把桔皮往旁边拽拽,低头咬掉里面的一片桔肉:“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
陈仰吸气,要不是这位的气息没变,他真以为被附身了。
现在姜人跟姜苗的关系确定了,兄妹。
“让”这个字,在兄弟姐妹关系里面是最微妙的一笔。
陈仰期待的看搭档,还有呢?
朝简看了眼陈仰手里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陈仰以为他还想吃,就递了过去。
朝简没要。
陈仰不懂他在想什么,就自己吃了起来,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没那么干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朝简说。
陈仰一愣,嫁人的年纪?
是已经订亲了,还是有相好的?
陈仰等了等没有别的了,他就赶搭档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这来找你了,她们会挡我的顾客。”
朝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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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刚送走朝简,刘顺就凑上来了。
两人交流一番,刘顺感慨起了集场的形势。
“我发现卖扫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篮子,米筛,耙子,大竹篮,各种竹子手编的东西。”
陈仰点点头,不仅多,而且卖起来也不困难。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着这三天卖出去一些东西,再买这一年的用品。
竹子编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陈仰眼尖的发现了什么:“姜大,你摊子那有人要买东西。”
刘顺说:“是个只看不买的,溜几圈了。”
陈仰表情狐疑:“不会是小偷吧?”
刘顺张大嘴:“啊?”
“真是小偷!”陈仰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练的塞进蛇皮袋里。
而刘顺让帮忙照看的外地摊贩不知上哪溜达去了。
刘顺也看见了,不是很在意的说:“算了,偷了就偷了吧,东西多,不差这一个。”
陈仰不认同刘顺的观点:“我感觉我们可以离开摊位,但必须要在确保摊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么,眉头跳了跳:“村长一再交代,晚上9点收摊后要清点货物,你想想,到时候是不是要对……”
“账”字还没说出来,刘顺就追着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来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个拎着蛇皮袋的!谁帮我拦一下——”
没人帮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刘顺跟小偷的距离越拉越远,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时候,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小偷经过小襄那边的时候,正得意着,被她一拳给打趴下了。
刘顺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声谢就回自己摊位。
中途他又下决心折回来,把已知的线索飞快告诉了对方,让她传给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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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时间在一笔笔买卖里流逝着,有人卖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满兜都是。
有人的摊位无人问津,吆喝的嗓子冒烟了都没用。
就像李平,日头当空的时候,他才成功卖出去一条鱼。
李平知道自己没有外型跟年龄的优势,就想着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他是开店的,一伙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怎么做生意。
哪晓得这么难。
不过好在开张了,有了第一笔生意,就会有第二笔。
李平坐回小板凳上面,屁股还没坐热,一道声音就冲他劈头盖脸的轰了过来。
“姜大,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李平看着自己的第一个顾客,一头雾水:“咋了?”
大汉把一条鲫鱼甩到他面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给你杀掉?”
“我还问你要不要杀呢,你说不要,等会啊,我给你把鱼鳞刮干净,不然吃的时候硌嘴……”
“杀什么杀!”
大汉愤愤道:“你不是说包活的吗?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来把袋子一剥,指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鲫鱼:“我刚买还没走几步,鱼就死了!”
李平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做生意总能碰到刁难的顾客,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
针对这种情况,要先沟通。
“可能是你走路的时候在袋子里闷的,才死的照样吃,没什么关系。”
李平打着商量的说:“要不这样,我给你把鱼杀了处理一下,你回家直接就可以……”
“我不要了,你把钱退给我!”大汉打断他,态度强硬,“退钱!”
退钱等于白忙活,零收入,这一下把李平给刺激到了:“你脑子有病吧,鱼离了水哪有不死的!”
“再说,我卖你的时候明明是活蹦乱跳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不想买了,就故意捏死来找我闹。”
可那人根本就没想讲道理,四处大声嚷嚷着,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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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来了两个中年人,一个是把陈西双叫去帮忙揉面的断手男,一个是卖小鸭的,两人都是村里人。
两个姜大。
他们围了过来。
起初李平以为这两人都是来帮自己的,结果他们一个个的神色紧张,将自己逼到摊位后面的墙边。
“你们……”李平被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
“把、钱、退、他!”
其中一个姜大一字一顿的开口,语气紧张到颤抖。
李平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退给他?凭什么?我卖鱼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断手的中年人脸部肌肉在颤:“快点!”
李平呼哧呼哧的粗声喘气,这都九点了,一条鱼卖的这么费劲。
要是给退了,那他上午岂不是一分钱都赚不到。
斜对面的王小蓓都卖好几笔了,其他人肯定也一样,他赚不到人均收入额,就是任务失败。
不行,不能退。
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
李平不懂这两个人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买鱼的人穿着很普通,也不像是有什么来头。
“二位,你们不懂前因后果,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钱我是绝对不会退的。”
“管好你们自己的摊子,我的不用你们管!”
李平推开两个姜大回到摊位上面,下一秒就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膝盖重重撞上地面,“咚”一声响。
“啊——”
李平疼得眼前一黑,腿骨碎裂了一般尖锐的扎进皮肉里,他摸摸,骨肉还是完整的。
李平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离不开地面分毫。
他起不来。
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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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对面的王小蓓一脸懵逼,那个大叔怎么走得好好的就跪地上了,还跪着不起来。
干嘛呢。
那一跪看着都疼。
王小蓓抱着“都是任务者,理应关照关照”的心态,打算喊两声问问的时候,那边的情况把她给吓傻了。
李平突然喘不过来气似的,两只手慌乱去抓脖子!
仿佛在扯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扯不掉,脸涨得发紫,瞳孔放大,眼睛往外凸,样子骇人。
王小蓓全身发抖的缩到了摊子后面,她觉得赶集的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态度比李平的状态还要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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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刘顺的反应跟李平一样。
就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脖子上的诡异勒劲消失了。
陈仰送走一个顾客才发现到刘顺的异常,他飞快让中年女人跟修鞋匠帮他看一下摊位,急速奔跑过去。
“姜大!”
刘顺额头的血管一根根爆鼓,喉咙里发出拉破风箱的喘息声。
脖子上有一圈深紫的勒痕。
“怎么回事?”陈仰沉声问。
刘顺发不出声音,疼得吞口水都不行,他摇头,用嘴型说“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勒住了脖子,毫无预兆。
陈仰脑子里闪过什么,他掉头就往回跑,朝着李平那望去。
李平也在摸脖子,表情痛苦。
而且他还跪着。
那两人都是姜大,张广荣那恐怕也……
陈仰跑到朝简那:“你帮我顾着点摊子,我去看一下。”
朝简用拐杖拦他,“晚上收摊后再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陈仰急着去查问具体情况。
朝简冷眼喝道:“回去,晚上说!”
陈仰跟少年对视几秒,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就没较劲,默默的转身回了自己摊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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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大家都分散开了,中午也没聚到一起,直到晚上九点收摊了才全部碰头。
除了李平跟刘顺,张广荣,以及另外两个中年人的脖子上也都有圈勒痕。
出事的是姜大们。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源头在谁那,李平一说完自己的事,气氛就变了。
“一个姜大犯错,所有姜大都要受惩罚?”陈西双咕哝了句。
陈仰:“嗯。”
大家都看着李平。
李平身上都是难闻的鱼腥味,这个季节乡下有虫子了,全往他这叮,他的膝盖疼得走路艰难,还体会了一把差点被勒断脖子的惊恐,外加一天下来只卖了三条鱼,收入跟他想象的差太多。
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我犯什么错了?”李平气急败坏,“你们什么意思,啊?”
刘顺没说话。
张广荣不是他那脾气,硬邦邦的直白道:“你不听警告,你没退钱。”
“放屁!那个人摆明了就是找茬的,无赖一个!”李平拍桌子,“我为什么要退?”
“都被勒了脖子,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退钱是我个人的事,跟别的没联系,你们乱想什么呢,换成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我那情况,你们也不会退的,我这不可能是……”
陈仰听李平吵骂了一会,太阳穴发涨:“膝盖还疼吗?”
李平登时就不说话了。
狡辩的那股劲噗一下就漏了个洞,转眼间消失的一点不剩。
李平心底清楚,确实是他的原因。
不然那两个姜大当时就不会过来逼迫他,更不会在收摊后用要把他剥皮抽筋的眼神瞪他。
退了钱就没事了,不会跪地,也不会被勒脖子。
可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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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为什么,众人都陷入沉思。
陈仰看向李平:“你是生意人,当你要这么做的时候,为的会是什么?”
“不会,我不会这么做的,”李平说,“我开了很多年的超市,就没见过这样的,前脚买的东西,后脚就要退,不拆开包装的可以,没问题。”
“可是活鱼买走了,退的时候是死的,就等于把包装拆了东西还用的乱七八糟,那还给退,我疯了吗?那么做生意,能图什么?我又不是做慈……”
一个浑哑的声音响起:“声誉。”
陈仰眼睛一亮,扬声对搭档的那个词做了扩展:“姜家的名声!”
所有人都看过去。
王宽友认为这个思路是对的,他多看了眼陈仰跟那个少年,搭档是需要培养的,可遇不可求。
“跟顾客发生冲突就是败坏姜家的名声,要受到惩罚。”
徐定义差一点也跟人起冲突,幸好他给换了,他一阵后怕:“那怎么办?故意找茬的呢?”
“忍让。”
王宽友严肃的说:“集市的三天内,我们必须包退包换。”
“那要是最后一天,收入额刚好卡在人均的那个点,有人来退东西的话,不就完不成任务了?”
陈仰摸搭档的拐杖:“所以要多赚钱。”
笪燕的视线从他身边的少年那掠过:“你又说不能只想着卖很多东西。”
王小蓓嘀嘀咕咕:“对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底要怎么……”
“别吵。”王宽友替陈仰说话,“任务就是这样的,很多坑都在细节里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西双也袒护老陈家人,撇撇嘴道:“你们不信可以不听。”
笪燕在内的几人表情都有点不好看,但他们还是识时务的没有争执。
“麻烦你们注意点,别连累我。”
笪燕看王小蓓,小襄,项甜甜,神态高傲的强调了一遍。
“这话我们也想跟你说。”项甜甜不甘示弱。
“就是!”王小蓓附和。
小襄没打嘴仗,她和王宽友陈仰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
陈西双神经兮兮的:“你们说,为什么集市上的人对是非都装作看不见啊?”
“就和不叫错人一样。”王宽友说,“害怕。”
这种被迫的赶集不是第一年了,去年,前年,谁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有了他们今天见到的虚假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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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货物结算的时候,村长全程监督。
“第一天你们每个人至少要赚20,可你们只有一半人赚到了,另外一半没有。”
村长把没达标的都点了出来,耷拉的眼袋都在痉挛:“明天要超过20,最好是到30,不然最后一天你们就完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明天我们会努力卖东西。”
“姜大,去拜祖!”
村长喊走了刘顺,张广荣,李平三人。
剩下的十人各有反应。
“拜祖……那他们不就能知道姜家的族里人员情况了吗?”
“等他们回来。”
“拜祖危不危险啊?”
“是姜大拜祖,跟我们没关系。”
“也是啊,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外面还有很多摊子,都是外地的,看样子要摆通宵,只有我们九点收掉。”
“任务跟老集村有关,不管那些人。”
“……”
陈仰跟朝简上炕了,两人都非常累,小贩卖东西很不容易。
朝简满身灰尘都不想管。
陈仰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把被子盖到胸口,精神疲乏的说:“先睡会,等姜大拜祖……”
身边的人突兀道:“生存任务,永远不要忘记自保。”
陈仰清醒了点,知道搭档还在为了白天的事怪他大意,他抿嘴:“我知道。”
还是他自己说的,他可以伸手把别人拉出困境。
但要在能力范围之内。
救人的同时,也要保住自己。
朝简一言不发。
陈仰认真的跟他耳语:“真的,我一直都记着。”
朝简动唇角,记得个屁。
“你是不是骂我了?”陈仰有感应的扭头。
朝简给他一个后脑勺。
陈仰迷糊了会,准备闭眼的时候,这位又出声,跟之前的一样没头没尾:“除了鬼,你别的都不怕。”
接着就道:“最好是什么都怕,老实。”
陈仰抽了抽嘴:“我要是什么都怕,那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很快就凉了,还能跟你成为搭档?”
这位也逗,一开始就用“快点”两个字强迫他直面恐惧。
现在却又觉得他长太快了。
这样不好吗?搭档强大起来难道不是好事?
察觉身边人周身的气压不对,陈仰火速顺毛:“老实,自保,是这两个重点吧,我都抓住了,放心吧。”
陈仰朝王宽友喊道:“姜大回来叫我们一声。”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旁边的陈西双嘤嘤嘤。
陈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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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屋里,王小蓓把黑框大眼镜拿下来,丸子头拆开,一头长发散在背后。
“头发里全是灰。”
项甜甜从包里拿出梳子梳梳头:“集市上太脏了,我鼻子里都是黑乎乎的,湿纸巾用了好几张。”
她把梳子往王小蓓那递了递:“你要梳吗?”
“你帮我梳梳。”
王小蓓两手拿着手机,背对着她坐。
笪燕大小姐似的坐在椅子上面,笔直的大长腿叠在一起,她对王小蓓跟项甜甜的姐妹情不屑一顾。
昨天才认识的,搞得跟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
笪燕不承认自己是羡慕,她瞥到小襄下来,就问道:“你是要去厕所?”
小襄点头。
笪燕站起来:“你一个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等两人走后,王小蓓吐舌头:“装!”
“她是自己想上厕所又有点不敢,我都看她夹半天腿了。”
“也就小襄无所谓,我是受不了她那样的。”
项甜甜坐在炕边脱鞋,穿着袜子的脚往王小蓓那伸。
“卧槽,臭炸了。”
王小蓓捂住鼻子,佯装生气的打了项甜甜一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项甜甜夸张的摆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对不起嘛。”
“啧啧啧。”王小蓓竖大拇指,“影后,绝对的影后。”
项甜甜换了个语气,诚恳的说:“对不起。”
王小蓓直咂嘴:“高,实在是高。”
她又背过去,把长发往项甜甜那撩了撩:“帮我梳头啊。”
“还有你那脚,太臭了,死鱼一样,臭得我灵魂都劈出了一道鸿沟,鞋子晚上放门外吧,不然屋里没法待人。”
背后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王小蓓啪啪啪的按手机,“头发不梳了,我明天随便扎扎算了,不管了,你帮我打个水吧,我洗个脸。”
身后的声音还在说。
王小蓓回头看去,项甜甜弯着腰,头一下一下往下栽,浓黑的长发挡住了脸,嘴里不停的说着那三个字,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凄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拍她胳膊:“你干嘛啊,戏演过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不知怎么起了层鸡皮疙瘩:“别说了,你别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让你别说了!”王小蓓抓住项甜甜挡在前面的头发。
项甜甜突然抬起头。
王小蓓白着脸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看到的是你的后脑勺。”
“是这样吗?”
项甜甜面对着她,头整个转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