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的声音不够大,后面的任务者们都没听清,他们焦急地询问问前面的队友。
“提示是什么?”
“听。”
“我在听啊!”
“就是,能别装逼吗?任务提示很重要的好不好!”
“你谁啊,我不知道提示重要吗,要你说?谁装逼了?我看你是傻逼,我的意思是,提示是一个字,听。”
“……”后面凑上来的任务者们集体失声。
百人队伍安静了一阵,又骚动起来。
“这个提示是要我们听什么?”
“景,咳,”队伍中后方传出一道男声,他说话很急被口水呛到了,咳着说,“景区有戏台!”
陈仰一米八,身高在队伍里算是中上,比他高的不超过二十个,所以他不用踮脚或者找高地,基本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队友。
这会儿那声音一出来,陈仰的视线就扫了过去,他看清声音的主人之后,表情一滞,那不是豆浆店的老江吗?
陈仰一哂,敢情他之所以不认识店老板,是因为对方也是任务者,而且来得挺早,入戏入得很深,和Npc老板娘唠家常唠得那叫一个自然,就跟真的夫妻一样。
“这里的所有任务者都有身份,都是三连桥的居民。”陈仰嘀咕。
嘈杂声打乱了陈仰的思绪,他放眼望去全是人头。以这个人数,大家就算不说话只是站一起,呼吸声都有点吵,更别提是九十九个易感者。
老江那话扇起了一股燥风,队伍分成多个小分队,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讨论。
“对,是有个戏台,我还去逛了,里面挺大的。”
“我不敢去,戏台是个阴森的地方。”
“阴森就对了,‘听’指的就是那个地方,这是要我们听戏。”
“对对对,我也是那么认为的,戏文里有线索。说不定三具尸体就在戏台附近。”
“……”
“景区还有导游呢!”有人大声道,“没准提示是让我们听导游讲解!”
“不止,”又有人出声,“像这种老街坊,邻里间的黏度强,屁大点事都能放嘴里嚼上一嚼,墙角很好听。”
“也有可能是摊贩的吆喝声。”
“三连桥三连桥,有桥有水,三座桥连着一条河,没准是听水声呢。”
“……”
陈仰头顶的太阳被云挡住了,他拉着朝简换个有阳光的地方站。“听”这个字涉及的范围太广了,搜查排除起来会比较费劲。
不过他们人多!
然并卵。陈仰耳边嗡嗡响,人多顶个屁用。你说两句我说三句他插一句……那场面如同菜市场,交流都要用喊,废嗓子。
陈仰有心买个小喇叭或者口哨挂脖子上面。
队伍里还在吵。
“你们发现没,两个任务只有一个提示,这代表什么?”
“代表咱们这一局遍地盒饭。”
“……”
“所以这个提示是关于第一个任务的,还是第二个任务的?”
“我猜是第一个的。”
“找杀人凶手需要听吗?我感觉旅游节的时候会很混乱,那才需要听……”
“我也觉得‘听’是第二个任务的提示。”
“……”
“烦死了,现在不是才开始吗,慢慢查就是。”
“查之前不要讨论啊?无头苍蝇一样能查出什么?你以为就你不耐烦啊,大家不都在忍吗,傻叉。”
“我说你什么吗,好好的干嘛骂人?吃屎了你?!”
陈仰只是跟朝简说句话的功夫,队伍里就有几个人骂开了,引得周围人躁动起来。
陈仰也被传染了,他的肾上腺素蹭蹭上涨,不由自主地扬声道:“都别吵了。”
没人听。
陈仰的大脑充血:“别吵了!”
情绪上头,陈仰有点头晕目眩,他都想掐人中让自己冷静点了:“我是想说,关于任务提示,为什么‘听’这个字不能跟两个任务有关?”
张劲扬把陈仰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肺活量好,中气十足,人又有浓烈的血性,尾音好似落地有声。
队伍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张劲扬。
张劲扬的脑袋发着光,两只手上都是旧伤,手背鼓着青筋,一看就是拳头硬的。
然而杂乱的声音却没有消停多少。阈值太低了,做不到理智心静。
大家骚动了一会就散开了。
这次的任务人数多到什么程度呢,集合起来毫无意义的程度,根本没办法好好交谈。
郑之覃来找陈仰,他身边有个打扮干练的清瘦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素脸,下巴上面长着一颗痣,恰好在正中央。
陈仰看过去时,那女人主动介绍自己,她是郑之覃大学时期的辅导员。
辅导员人很随和,她从挎在腕部的小包里拿出一袋红枣:“要吃这个吗?补血的。”说着还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陈仰旁边的朝简。
“……”陈仰轻握了一下手指,朝简不贫血,他是那次吐血伤了身体,再加上担心他对象我能不能走完这剩下的一点路程,气色好不起来。
陈仰收下了那袋红枣,笑道:“谢谢。”
郑之覃凑到陈仰耳边,嗓音压得低而迷人:“小仰仰,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梦里还都是没经历过的片段,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陈仰瞥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跟我走。”郑之覃露出亲昵而暧昧的表情。
陈仰拽住朝简的手臂,以防他发病:“我干嘛要跟你走?”
“我认为我梦到的是我的前世,我们情缘未了。”郑之覃人模狗样,一派正色,“你说就是我想的那样,这说明我们有心电感应。”
陈仰没拽住朝简,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踹向郑之覃。
郑之覃能进来这里,说明他也跟其他人一样,一点就着。况且他跟朝简本来就有旧怨。
两人拳脚相加。
郑之覃很快就被朝简虐打。
陈仰不能看朝简在他面前受伤,所以即便郑之覃处于下风,他还是踢了对方两下才去拉朝简:“好了好了,不打了。”
这场交锋持续的时间很短,还没走的任务者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辅导员跑到郑之覃身边,又惊又懵:“小郑,你不是说是熟人吗,怎么打成了这样?”她偷偷看了眼那个看起来贫血很严重的青年,没想到他会有那么残暴的一面,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郑之覃从西裤口袋里拿出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A3楼那回没打赢,梦里也没,他不信邪,刚才试了,结果还真是……Shit!
“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还是老样子。”郑之覃敛去吃了苍蝇似的神色,他从地上站起来,单手解开西装,叉着腰喘气,一副只是跟哥们切磋的架势。
“有人当着你的面跟你媳妇开那种玩笑,你能笑呵呵?你家住在大草原啊?”陈仰握住朝简发抖的手离开。
郑之覃半天才回过味来,不禁哂笑。
辅导员说:“你开什么玩笑了?”她严肃道,“如果是你不对在先,那你就是找打。”
“让你说对了。”郑之覃大步流星地追上陈仰,“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陈仰想回一句“明知故问个什么劲”,耳边忽地响起吃痛的声音,他看了眼朝简下颚的擦伤,顿时就没了搭理郑之覃的心思。
郑之覃的脸色一黑,姓朝的小青年挺有手段。
“说一下你的门牌号,我晚上去找你。”郑之覃走到陈仰另一边。
陈仰的状态不比平时,这会很不耐烦:“没什么好聊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就说任务。”郑之覃牵动到嘴角的伤口,他“嘶”了声,“总要聊吧,合作共赢。”
陈仰最后还是透露了住址,合作共赢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郑之覃后来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左耳后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我梦到了。”他说。
.
陈仰拉着朝简在河边的木椅上坐下来。
“哪儿疼啊?”陈仰半蹲着检查朝简的手脚,没在意周围人的眼神。
朝简:“我要吃药。”
陈仰一愣,朝简的服药时间是早中晚三次,他中午已经吃过一次了,这个点再吃的话……
“哥哥,我要吃药。”朝简低喘着重复,扣住陈仰的手很冷。
“好。”陈仰同意了。
朝简立即拿出药瓶,他先是倒了一把药,欲要全部吃掉,却又下意识抬眼看陈仰。
那一刻的他像一个想要吃很多糖的小孩子,但他怕大人生气不理他了,于是就可怜兮兮地把糖放回去,只留下两颗。
陈仰偏开头看河水,眼眶涨热。
朝简吃完药平复了不少,他趴下来,胳膊抵着腿部,脑袋轻碰陈仰的脑袋。
陈仰还蹲在朝简面前,他抹把脸,正要说话,后面传来阿缘的声音。
阿缘给陈仰介绍她的表姐,说了几句就走了。
陈仰看着阿缘的背影,短发变成小马尾,她给他的感觉像是山野凋零的花草,徒留一片萧条。
“手上没戴佛珠……”陈仰的视线从阿缘身上移向另一个女孩,吴玲玲。
吴玲玲的身边也有人,她的假发换了一顶黑色的,长发及腰随风飘扬,青春貌美。可她的眼珠不停转动,牙齿咔咔啃着指甲,整个人显得焦虑烦躁,同时又很不安。
陈仰怀疑吴玲玲有PTSD。
察觉到了陈仰的目光,吴玲玲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的眼白全红,看着很吓人。
陈仰站起身和她点头打招呼。
吴玲玲没有过来,她和旁边的男孩子一起离开,手紧紧攥着对方。
陈仰坐到木椅上面,他在这里的家少了两样东西,香炉和熏香。当然,就算有,也不能用。
这一关的审核标准就是要他们疯。
熏香一点,四大皆空,那还怎么被规则玩?
陈仰剥了两个奶片,自己一个,朝简一个。林书蔚从他眼前经过,他喊了声,对方没反应。
现在用身体的不是林书蔚?陈仰回想了一下跟他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人,挨个喊:“阿宁?小胖?李老头?楚肆?”
瘦削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回头,眼里无光:“我是林书蔚。”
“他们不在。”林书蔚沿着河边走,他看着这一路的风景,白得发青的脸上挂着笑,我的队友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被抛下了。
陈仰目送林书蔚远去,他的视野里多了一道身影,体型高大,脚步沉稳,气质又木又冷,看起来是个行动派,目标精准,下手直击要害,是棋局中的赢家。
然而那人的头发白了大半,像是输得一塌糊涂,连家都输没了。
陈仰的内心被一股强烈的感触充斥,他叹气:“钱秦也就比你大两三岁吧,老了好多。”
“世界一塌,人就老了。”朝简的气息里含着奶味。
陈仰拍拍朝简的手背:“我们回家吧。”
不远处的灰墙边,张劲扬正在跟几个任务者说笑,墙的另一头,乔小姐在和帅哥调|情。
就连张琦都有熟人可以叙旧。
陈仰一圈看下来,不免生出几分感慨,他的老队友也都有自己的老队友。
走着走着,他的身边只有朝简。
陈仰跟朝简绕过纪念馆进小巷:“每次做任务都是临时组队的散沙队伍,这次人太多了,散沙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沙堆。”
“我那次进审核区有多少人来着?你说的我忘了。”陈仰的手指擦过朝简脸上的伤。
朝简道:“差不多是这个任务的一半人数。”
“也这样散?”陈仰说。
朝简从后面圈住陈仰的腰,脚步跟着他:“分成了很多小队。”
陈仰释然了。分开也正常,有老队友在,谁还会跟不熟悉的新队友在一起。
“郑之覃很精明,他肯定已经猜到他和我都死过一次了,晚上他来的时候,我会提重置的事,你别动手。”陈仰说。
朝简的眼底骤然涌出森冷之色,他头上的小啾啾被摸了一下,伴随着一声耳语:“但他要是欠打,我会和你一起打他。”
周围冻结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左耳后的疤是怎么回事,那郑之覃是怎么知道的?”陈仰转过身跟朝简面对面,满脸的费解。
朝简面无表情地盯着陈仰,盯了一会,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告诉那家伙了,没告诉我。”
陈仰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哎呀,好大的醋味啊。”
“嗯。”朝简弯了弯腰,直勾勾地看着陈仰,脑袋低到一个可以让他直接亲到的程度,“要管我吗,哥哥。”
陈仰求生欲爆棚,一本正经地表态:“管啊,管,必须管。”
“那来吧。”朝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