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下眼睫,敛住了自己微微闪烁的眸光。
而他的解释显然也没能完全说服之前被吓到快崩掉的同伴。
“面,面具什么的就算了,可是那只虫是怎么回事,大家不都看到了吗?那,那么大一只——”
刘天宇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偶尔会不自觉地抬眼看向天花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具,下一秒就像是怕眼珠子被咬到一般飞快地缩回视线。
江初言看到他好几次都在摸放在背包侧袋的自动雨伞。要不是担心丢脸,刘天宇可能真的会在房间里打伞。
“这他妈还让人怎么住啊,靠,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白珂也一直在抱怨个不停。不过他不算是正面对上那种虫子,如今看上去倒是比刘天宇冷静许多。
“啊,那种虫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一到雨季偶尔也会出现。”贺渊耸了耸肩,有点无可奈何似的解释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啦,这其实也是龙沼这边的特色。之前我不是也说了吗,龙沼这边的面具都是用猎物的头做的……”
跟其他地区的面具不同,龙沼的面具并非用木,泥,石这种死物做成,因为他们相信灵魂是无法俯身在那种“死”物之上的。最好的面具材料,一定是用动物的头,经过一系列工序制作而成。
“头颅里一般会有脑浆啊头骨啊,跟身上取皮子不一一样,想要原样剥下动物头部的皮很麻烦很容易破,所以龙沼这边的人会用一种这边才有的食腐虫对新砍下来的头颅进行处理。”
“啊?你说的处理是?”
“就是先让虫子吃掉脑浆和肌肉什么的,这里的虫子只会吃脑浆啊血液肌肉这种湖的□□组织,而不会伤害到最外层的面部皮毛,所以除了恶心一点外还蛮好用的,”贺渊挠了挠头,又瞥了江初言一眼,“唯一的缺点就是,毕竟是虫嘛,所以有的新手会处理不好,面具里偶尔会残留那种虫子的虫卵,等面具挂上去之后,遇到条件合适的情况,虫卵就会孵化然后从面具中掉下来。”
说话间贺渊也抬起了头,小楼的层高很高,仅仅只靠房中暗淡灯光,根本无法照亮天花板下的那团阴影。
那些面具就一直隐藏在影子里,空洞而扭曲的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下方的人类。
“我们住的这栋楼平时不会来人,估摸着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掉虫子了。明天我去村长那拿点防虫粉,再让他过来检查一
说完,贺渊拍了拍手,站起来了身来。
“好了,不过就是虫子嘛,倒也没有必要被吓成这幅熊样。”
他说道,黑皮卷发的高大男生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态度,多少还是让在场的其他人也冷静了下来。
这个小插曲便也算是就此翻篇。
刘天宇战战兢兢提着行李又走了一遍楼梯,上了二楼当机立断就选了最向阳干燥也最舒服的那个房间。于是乎留给贺渊和江初言的,就只剩下二楼走廊另一边的两间房。
江初言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提着行李随便选了一间房走了进去。
房间里陈设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好,虽然简单,但是基本也能算是干净,而且有床有窗的。
江初言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本来还挺满意的,结果再仔细一看,他就有点愣住了。原来,除了大门之外,在这间房间的另一面墙上,还有一道门,而那道门上只有一张薄薄的门帘,一掀开就能直接跑到隔壁房间去。
那正是贺渊的房间。
“怎么了?”
没等江初言反应过来,红底大牡丹花的喜庆门帘就被人掀开了,身形高大的卷发男生微微低头,直接就从门帘后面探出头来,一双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对上了沉思中的江初言。
“抱歉啊,这里条件可能确实有点差劲。”
贺渊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江初言连忙摇了摇头:“没关系,挺好的。”
犹豫了片刻,江初言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不过,这个门洞,是不是要找东西挡起来啊?”
贺渊眨了眨眼睛,纳闷地看着江初言,这么顿了几秒钟,男生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费那个劲干什么?怎么,怕我晚上夜袭你吗?”
江初言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了一小片青影。
确实,这种两个房间连同的子母房在很多地方都很常见,然而……
“因为我是同性恋。”
江初言细声细气,十分平静地冲着贺渊解释起来。
“这扇门没有锁只有门帘,所以你要是介意的话,就可以——”
结果贺渊却在此时干脆地打断了江初言,他满脸坦然地开口道:“没关系啊,我也是。”
“?”
江初言错愕地看向贺渊。
他压根没想到贺渊会如此干脆地向他出柜。
不,应该说,他压根没有想到贺渊也会是同性恋。毕竟以贺渊的家世,就算他再低调也能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而他都进校三年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没有透出一丝丝gay的气息。
贺渊冲着江初言直笑,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烁了一下。
“我今天快累死了,实在懒得拖东西挡门,”男生声音低沉,声音里透着一股微微的酥,“……你应该不会介意我也是同性恋吧?”
江初言还沉浸在贺渊也是gay的震惊中,一时间没搭得上话,而这时贺渊已经缩回了门帘后面。
“天黑了,我去收楼梯。”
男生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好像刚才丢下炸弹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一样。
“初言你收拾好就下楼来吃晚饭吧——刚才点火塘时我在里头埋了芋头和红薯,很好吃哦。”
紧接着就是“嘎吱”一声门响,贺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江初言自己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靠。”
江初言叹了一口气,始终觉得贺渊有点叫人捉摸不透。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贺渊忽然向他表明同类的身份……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丝轻松。
江初言有点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然后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徐远舟,你那边也要用力——”
这是贺渊的声音。
“我在用力了,窝草这他妈什么落后的玩意,一点力都不好使。”
这是徐远舟。
江初言不自觉地来到了窗边。
他房间的窗口正弓着背把木质的楼梯一点点收到平台上来。
两个人身后隐隐约约还站着一个人,因为背光,江初言也没太在意,只是本能地以为又是白珂在黏在徐远舟。
木阶梯是活动的,不过在这么偏僻古朴的村落里,用的也是最原始的机关,压根不可能有城市里的电动辅助装置,想要把两米多的木楼梯收上来确实还需要点力气。
也许是嫌碍事,此时的贺渊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短袖。
站在江初言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到男生在用力时,胳膊上块块隆起的肌肉,淡褐色的紧实皮肤下有微微青筋隆起,明明穿着那么宽松的T恤,贺渊整个人在夜色中,却依然如同被油浸润过的铜牛雕塑一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江初言的目光下意识地凝在了贺渊宽阔的肩膀还有小臂的肌肉上。
练得真好……
他有些隐约的羡慕。
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看着贺渊的肌肉时候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而就在此时,本来还在用力往上抽梯子高大男生就像是察觉到了一旁的窥视似的,忽然就回过头来,目光笔直地望向了窗口。
江初言心头一悸,瞬间就躲到了窗后。
过了几秒钟后,他才错愕地反应过来:他躲起来干什么?!
*
“你在看什么?”
楼下的徐远舟见贺渊忽然转身抬头,不由也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
然而他能够看到的,也就是亮着微光的,空荡荡的窗口。
虽然没看到任何人,徐远舟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顿时拧在了一起。
“看江初言。”
贺渊淡淡道。
这下徐远舟心头瞬间就开始冒起火来。
“你看他干什么——”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贺渊一字一句地同他说道。
“我想追他。”
绳索与平台之间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徐远舟完全顾不上手中沉重的木梯,整个人牙呲欲裂地看向了贺渊。
“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觉得江初言特别可爱,所以我想追他。”
“你——”
“徐远舟,你这么生气干什么?”贺渊仿佛没有看到徐远舟已经快挥到自己脸上来的拳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像是动物一样反射着古怪的冷光,而他发出的疑惑,听上去竟然也十分真情实感,“搞得好像我想追的不是你发小,而是你对象一样……”
徐远舟整个人瞬间僵住,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惊疑不定地望着贺渊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他的心脏在狂跳,整个人是又惊又怒。
“初,初言这么可能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半晌,徐远舟才从自己好像上了锈一般的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可不会允许——”
贺渊又一次粗暴地打断了他。
“噗嗤。”
在偏僻山村阴冷的黑暗中,男生的嗤笑里满是嘲讽之意。
“江初言喜欢男生,我也喜欢男生,我们两个也都是成年人了,我追求他是我的事,他接受不接受我是他的事。”贺渊偏了偏头,毫不忌讳地在徐远舟面前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性向,“我记得你也就是他朋友而已吧?我追求他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
徐远舟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然而,除了那一声短促的“你”之外,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喜欢男生这件事情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办法承担出柜的后果。
“你,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真的对初言好,我太了解你们这种,这种富二代了。初言他跟你们不一样,我才不会让你们这种人玩弄他的感情。”
徐远舟听到自己空洞地冲着贺渊低吼道,只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都很虚弱。
贺渊忽然在徐远舟面前站直了身体。
“你可不要诽谤我。”
男生表情紧绷,声音严肃。
“我追初言是奔着结婚去的,而且,你了解我了解个屁,”贺渊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可是一个初吻初恋初夜都还在的男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德,对,我很守男德的。我这辈子就指望着跟初言过日子了,你可别在这里乱说话。”
“至于玩弄感情什么的……这种下三滥的贱人才会去做的事情,我才不会干。”
话音落下,贺渊没再理会徐远舟。
没有那个呆若木鸡的家伙的帮助,贺渊却依然十分轻松地,直接将木质的楼梯独自拖上了平台收了起来。
“我操你妈——”
眼看着贺渊就要回屋,徐远舟才像是终于活了过来似的,他的表情扭曲,眼看着就要冲过去直接跟贺渊扭打在一起,一楼的大厅内却忽然传来了白珂凄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