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有恶鬼像。”
十三岁那年,阙白跟着父母亲久违地回到了位于奚山深处的祖宅。
彼时他已因为过分的早慧和天才在父母的圈子里远近闻名,纵然脾气上有些古怪,也被归结为天才特有的通病。
然而,在祖宅里见到祖母的第一面,已经老得像是一棵朽树的年迈老人,却看着他发出了恐惧的低语。
当时那对夫妻是如何反应的呢?阙白已经记不清了,毕竟他从未在意过他们。
他更加在意的,是祖母身后那些影影绰绰的虚影。
在祖母的口中,那些影子,都是普通人连看也看不到的鬼魂。
而阙白几乎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奴役驱使它们。
在父母的口中,那次祭祖即是阙□□神失常的开始,可阙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失常”过,事实上,沉迷于各种虚无缥缈,甚至是血腥诡谲的玄学术法的日子,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才是正常的。
也许就像是祖母说得那样,自己原本就是一只恶鬼。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才在无意间投胎转世来到了人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阙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透顶。世人汲汲营营,追名逐利的样子,对于他来说,与地上的蚂蚁追逐人们无意间洒落在地的食物残渣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财富,权势,包括亲情友情……落在他心中,也只有一片淡漠。
阙家夫妇曾经无数次带阙白去看心理医生,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好一点的诊断是他天生情感缺失,而更多的专业人士则认为他是一个最为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至于他驱使鬼怪使用符咒的种种行为,则是他精神分裂的具体表现。
阙白也曾以为,自己这以天地为牢笼,无趣到近乎酷刑的人生就将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我遇到了你。”
1401号房内,阙白小心翼翼走到了顾何止冰冻的头颅前,将那唇齿间还流淌着鲜血的人头轻柔地抱在了怀里。
他转过身,将头放到了冰柜的上方……不,那并不是冰柜。
那明明就是一座鲜红的祭台。
随着障眼法的逐渐褪去,1401的真实模样逐渐展现在顾何止的眼前。
廉价的家具依旧摆放在原处,让房间格外逼仄的隔断也依旧如故。然而,触目所及的每一处区域,都被细密扭曲的褐红色符文所覆盖。
天花板上无数红线蜿蜒交缠,说不出用途的铜铃无风自动,却没有任何声音。红光萦绕光线昏暗,房间里的每一面墙上都贴满了符纸,在那上面顾何止唯一能看懂的,是自己和阙白的名字。明明只是文字而已,然而两者的名字在符纸上重叠在一起之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异次元的活物正在缓缓蠕动交·媾。
“开什么玩笑……”
顾何止抬起手,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魂的证据。
他明明还有心跳,能够感觉到体温,甚至会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战栗不休……
跟他比起来,神色憔悴,眼窝下只有一团青灰色阴影的阙白明明才更像是鬼魂的那个人。
“我,我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顾何止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那是当然的,”阙白在听到这句话后,却莫名地盯着顾何止,甜蜜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为了把阿止你带回人间才做了这一切啊。”
他显得异常镇定,但他越是如此,顾何止就越是感到害怕。
顾何止无比艰难地转动着眼珠,他看着阙白将头颅放在了祭台上,在那上面,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其他的部位。
手掌,小臂,躯干,大腿……
就像是被放置在标本盒里的干燥蝴蝶标本,顾何止的尸体被精心地切割成无数小块,用红线和符咒缠绕着拼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尸体的切面上缓缓涌出。
顾何止捂住自己的嘴,甚至都没有尖叫的力气。
阙白站在祭台前,两眼依旧死死黏在顾何止身上,嘴唇却已经贴在了冰冻的死人头颅耳侧。
他伸出鲜红的舌头,一点点舔舐着尸体表面的冰霜。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与你相遇。”
“我好喜欢你。”
“阿止,你永远永远都体会不到,我到底有多喜欢你……所以,我怎么可能容许你死掉呢……”
男人细细对着尸骸低语,可偏执的声音却无比鲜明地浮现在顾何止的脑海深处。
听到阙白的最后一句话,顾何止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何止企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然而那不断颤抖的声音只是愈发凸显出这一刻他的动摇与无措。
即便移开了视线,即便拼了命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可是,眼前那那恐怖到极点的画面仿佛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让他根本无法逃避。
甚至,在看清楚一切之后,阙白对他的尸体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下舔舐,每一次轻柔的抚弄和摩挲,都异常强烈地传递到了顾何止“本人”的身上。
强烈的呕吐感伴随着口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如同涨潮一般渐渐没过顾何止的理智。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阙白说道:“阿止,你知道五鬼返魂术吗?”
伴随着阙白的声音,空气变得越来越冷。
顾何止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阙白黑得宛若两口深井的眼睛。
“五鬼……返魂?”
顿了顿,顾何止脑海中赫然浮现出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诡异的人与事。
“你对其他人做了什么?”
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骤然在心底绽开。
阙白眼睫轻颤了一下。
语气却异常平静,温柔得就像是在跟顾何止讨论一道午餐的做法。
“阿止,其实只要能找到五只惨死的鬼魂制阵,配以特殊的咒法,就可以把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拖回人间……”
顾何止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汇满眼眶。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呐喊出声,可实际上,他却只能发出细弱如幼猫一般的抽噎。
阙白并没有说太多,然而,顾何止却已经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遍又一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仿佛就像是在冥冥中听到了顾何止的质问,一道又一道的虚影自从暗影中悄然浮现。
顾何止看到了头颅像是破布口袋一般耷拉在胸前的阮琪。
看到了因为跳楼而摔到不成人形的董瑞明。
看到了无形绳索挂在半空中,颈部折断,脚尖却还在不停抽搐,在半空不停颤抖的戚伟。
还有乔良。
那个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弱小男人,此刻眼窝一片血红,长长的玻璃碎片自刺眼窝,口中一直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顾何止脸色惨白,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活人,可是那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却鲜明到快要让顾何止发疯。
“你杀了他们?”
顾何止虚弱地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阙白却带着仿佛要哭出来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没来得及。”
只有在提及顾何止的死亡时,阙白才会展露出除了甜蜜与执拗之外的心绪。
男人垂下头,呆呆看着祭坛上顾何止的尸体,带着一丝怯弱,沙哑地说道。
“对不起,阿止,我没有来及动手帮你报仇。”
*
顾何止的尸体是在第二天被乔良发现的。
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软弱,乔良那段时间晚上一直都以加班为由睡在公司。
然而那一天,鬼使神差的,乔良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去一趟。
然后他发现了顾何止的死亡。
他的尸体被闻讯而来地阙白强行带走了,当时的场面闹得很不愉快。阙白在抱住顾何止尸体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极度疯狂,落在在人墙之外徘徊不休,满头都是冷汗的戚伟的眼里。
“……也许是担心自己偷东西留下了痕迹吧。”
阙白在顾何止耳边求饶似的呜咽道。
“我刚把你的尸体带走,你们的出租屋就起火了。”
根据猜想,原本戚伟只是弄个很小的火灾,只需要销毁掉一些证据就好了。
然而也许是因为心慌意乱,也许是因为隔断房用的材料完全不符合防火规范,又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火势完全超出了戚伟的控制,整间1401号房瞬间就被火海所吞没。
然后,大火蔓延到了整栋大楼。
而那一天,董瑞明和阮琪还有乔良,刚好都在。
“那个女人在下楼时候摔倒,被慌不择路的逃命人群踩在了颈椎上。”
阙白一字一句认真地对顾何止说道,简直就像是在汇报什么一样。
“事后清理火场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头已经完全跟身体断开了。”
“董瑞明在逃跑过程中跟阮琪走散了,然后被不断蔓延的大火逼到了一户人家外设的防盗窗上。在坚持了十多分钟后,因为火势太大,栏杆被烧得滚烫而不得不松手,从十楼直接坠下当场死亡。”
“戚伟主动逃到了防火层,当时楼下已经铺设好了缓冲垫,所以他主动选择了跳楼……不过,在坠落过程中,他不小心挂在了外部的电缆上,所以他就那样被吊死了。”
“至于那个乔良,他倒是没有在火灾中身亡。不过当时戚伟被吊在电缆上时,似乎刚好被他看到了,他之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嘻嘻,似乎是因为精神过度紧绷而导致了彻底崩溃,后来他在病房里杂碎了玻璃,然后用那些碎片捅进了自己眼睛,又割掉了自己的舌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阙白偏了偏头,咯咯笑了两声:“也许他也知道,白长了那么一双眼睛和舌头却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从来都没有过。”
听到这些之后,顾何止骇然地望向那个男人。
这些离奇而又古怪的死法,真的完全跟阙白没有关系吗?
阙白是怎么可能说得出口的?
然而,事到如今,顾何止面对着这个怪异恐怖到极点的男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阙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顾何止的恐惧,相反,在汇报完所有人的死讯之后,他竟然还有余力对着顾何止咧开嘴,甜甜地笑起来:“幸好,他们死得都很惨呢。当时,阿止你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在医院怎么求那些医生,求他们救救你,他们都只是说无能为力……”
明明是在微笑,可是阙白的脸上,却出现了两道暗色的血迹。
那是他眼中缓缓流淌而出的血泪。
“我本来是想要跟着阿止你一起去死的。可是,你知道吗,祖母跟我说过,我本来就是强行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呢,可是阿止你却是六道之外的天人……一旦死了,再想要找到你,想要跟在你身后,恐怕又要花费千千万年吧?”
阙白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起来。
“所以我不敢死,可是,没有了阿止的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只好想啊想,想啊想,终于想到了这个办法。你看,这些人这么坏,他们明明可以救你,却因为那种小事把你害死了,那么我抽出他们的灵魂用来设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顾何止瞳孔紧缩,在阙白那过于坦然的话语落下之后,他亲眼看到,昔日同住室友们扭曲的鬼魂同时痉挛了起来。
他们那肿胀青紫的腐烂面颊在泛着血色的暗影中齐刷刷地对准了阙白,死者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几乎能涌出黑气来的澎湃怨毒之意。
然而,顾何止却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到那满心愤恨,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鬼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阙白的身上。
活人的眼睛里,真的流出鲜血吗?
自己头颅的口中所含的那块肉,又是从何而来?
还有,这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符文上的暗褐色,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是鲜血?
……
无数问题滑过顾何止的脑海,没有人回答,但在恍惚中他仿佛早就已经预知到了答案。
五鬼返魂术,顾名思义应该要用五个人的魂魄吧?
董瑞明,阮琪,戚伟,还有乔良。
到现在为止,怎么算都只有四个。
那么,最后一个人的鬼魂是……
“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会一直逃跑,不会委屈自己跟那样一群人住在一起。”阙白的声音沙哑地响起,血泪如泉,浸透了阙白单薄的身影,“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会酗酒,不会那么失控。”
“如果不是我……阿止一定不会那么年轻就死掉了。”
阙白呜咽着说道。
“所以……”
从大脑深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嗡鸣。
顾何止眼前一阵恍惚,错过了阙白最后那句话。
在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死亡之后,顾何止就觉得自己好像变得空荡荡的,宛若一口很深的井。那些本应该让他完全失控,彻底崩溃的事情则是一颗一颗的小石头,被阙白攥在手里,然后慢慢丢进井底。
要过很久,顾何止才会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那口深井底部,传来一声幽暗的回音。
他呆呆地看着阙白的脸,恍惚中仿佛看到面前的男人正在井口前一点点摊开掌心,将最后一颗小石头展露在他面前。
“别哭。”
阙白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拂过顾何止的脸颊。
一直到这时,顾何止才发现自己早已泪如泉涌。
“你做了什么……”
顾何止又问了一遍。
而这一次的意思却是——阙白,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罪孽深重的我,只要死了的话,刚好就可以成为返魂术所需要的最后一道鬼魂。”】
*
阙白张开双臂,拥住了顾何止。
顾何止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踉踉跄跄的想要躲开男人冰冷的双臂,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忽然间动不了了。
一阵彻骨寒意在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倏忽中他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
他被一层浓稠的影子覆盖住了。
“不——”
顾何止的目光掠过布置得诡谲莫测的房间,他惊恐地发现所有的红线,所有的符咒都在簌簌轻颤,那些深褐色的符文中浮现出了新鲜的血迹。
阴风四起,熟悉的哀嚎声尖锐,连绵不绝。
“不要……”
顾何止的哀嚎被一个濡湿而血腥的吻所吞没。
他绝望地翻起了白眼,在惊惧中,只觉得阙白的口舌正在他自己的唇间融化,融化成冰凉,黏腻而腥臭的浆液,汩汩涌向他的胃袋。
阙白好像整个人都在融化。
尖叫中,顾何止隐约察觉到,阙白似乎在他肩头蹭了蹭。
“没事的,阿止,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以后不会再惹你不高兴了。”
“我们……”
轻柔甜蜜的呢喃逐渐被节奏怪异的含糊咒法所替代。
顾何止的眼瞳颤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涣散。
“阙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即便拼命想要维系清明也无法抗拒那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极度困倦。
最终,顾何止不可避免地坠入了冰冷的黑暗中。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只听到了阙白带着一丝哽咽的低语。
【“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
尾声——
“小阙总,对不起,对不起,这份文件还要麻烦您签一下字——”
地下停车场,一个身形高挑,容貌俊美的男人被急急忙忙赶来的年轻秘书喊住了。
女生头上满是汗珠,一张脸涨得通红。
本应该在下班前递交给男人的文件,却拖到了现在,从理论上来说这本是严重的工作失误。很显然,男人的助理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正打算开口时,被女孩称之为“小阙总”的男人却无奈地笑了笑,挥手示意自己的贴身助理噤声。
“没关系。”
他结果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便已知悉所有内容,然后他在文件角落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重新递给了年轻的新手秘书。
“希望下次不要再有这样的失误。”
他无奈地对着面前几乎要哭出来的女生说道。
明明也算是责备,然而听到男人的声音后,原本惶恐不安的女生却像是受到了安慰一般镇定了许多。
她抽了抽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不会的,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失误——”
……
说话间,助理已经熟练地替男人开了车门。
车辆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助理一边开车一边看向后视镜,发现车子都已经开出去好远了,女生依然抱着文件站在原地痴痴张望着车辆离开的方向,不由地深深叹气。
“阙总,你总是这样——”
“不过就是被人使绊子呢,抓着这么个倒霉小姑娘说事也没有必要。”
后座的男人微微一笑,柔和地看向自己前方的助理。
“我爸之前就提醒过我啦,董事会那帮老头子可不会乐意看到我。我本来还以为会有别的招式呢,结果……”
“结果没想到竟然不需要抢公章也不需要翻墙去机房里剪电线?”
助理在驾驶座上翻了个白眼。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老板,丰裕最年轻的掌权人,在车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余光在后视镜里不经意瞥见了那人的笑脸,即便是对自己直男性取向确信得不能再确信的助理,在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快了一拍。
即便刨去亿万富翁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认阙白是一个极为有魅力的男人。
一般有那么一张脸的男人,难免会有些愚蠢。
而如果又聪明又长得那么帅的人,通常脾气都会很奇特。
偏偏阙白却是一个极其聪明,极其英俊,性格又格外温和幽默,另外还格外有钱的人——完美得简直不像是真人。难怪阙总会那么着急地把所有权利都转移到阙白的手上。
助理开着车,在心底暗暗感慨。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关于阙白的那些特别的传闻。
据说,在年轻时,阙白压根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他患有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甚至因为长期骚扰跟踪他人而好几次差点被送进警察局。
后来,他更是因为男友的意外去世而直接失踪了小半年。
当时就连阙家夫妇都认为,阙白和可能已经殉情了。
可阙白最后还是活着回来了,被人们发现时,男人满身是伤,严重失血,几乎快要失去生命体征。而等他在医院里醒来之后,他彻底失去了记忆。
但对于阙家来说,这可能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失去记忆之后的阙白再也不曾展露出丝毫的疯癫,也再也没有做出超出常理的奇怪之举。
他开始变得正常,变得聪明英俊善解人意风趣幽默……仿佛集中了所有人类应该有的优点。
等到助理上任时,他认识的阙白,已经是那个被所有人崇拜迷恋的“小阙总”了。
“接下来的计划还是去安林诊所?”等红灯的间隙,助理又检查了一遍阙白的日程表。
日程表上的行程有个明显改动的痕迹:原定计划是阙夫人安排的饭局,说是说朋友的孩子国外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场相亲饭局。
结果行程被阙白自己改成了去安林诊所,虽然看上去名字很普通,可实际上那是一间顶尖的私人医疗机构。
“嗯。”
阙白点了点头。
助理感到了一丝很淡的违和。
一般情况下,阙白是一个面面俱到,做事几乎称得上滴水不漏的男人。可是这次修改行程直接拒绝出席相亲,却显得非常粗暴。
即便是助理都可以预想得到,阙夫人应该会因为这件事情非常不高兴。
似乎是察觉到了助理的疑惑,阙白忽然在车后座抬起头来。
“不用管相亲的事情。”
男人的表情在这一刻看上去好像有点奇怪。
“……我……我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
他轻声说道。
男声在车厢里回荡,听上去有些沙哑。
不知道为何,助理开着车,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
安林诊所——
装潢优雅的诊所内,阙白从医生手里拿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
“畸胎瘤?”
他看着那行字,微微一怔。
“是的,脑内畸胎瘤。”
年轻但是资历惊人的医生用点开了用最新设备构建出来的畸胎瘤三维模型——在AI渲染下,那团柔软微红的肉块显得畸形而又怪异。
“这是一种生殖细胞肿瘤,在很多人的认知中,畸胎瘤是胚胎在母体内发育过程中,强势的胚胎吸收了另外一个胚胎,不过事实上,畸胎瘤并非是……好消息是,你的这团肿瘤包膜非常完整……”
医生的话语逐渐淡去,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而阙白目光直勾勾的对准了屏幕上的肿瘤,眼神却有些空洞。
肿瘤上可以看到几颗雪白的牙齿,隐约可见的黑发,以及,隐藏在□□之间,隐隐可见的一小片猩红纹路。
“这是什么?”
阙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在意这颗肿瘤表面的纹路。
医生诧异地睁大眼睛,顺着阙白的指尖看过去,愣了一瞬后才回答道:“应该,也许是血管。当然也有可能是机器才采样时候出现了一些构图错误。”
他显然并没有太在意建模上的小小异样。
“不过这个畸胎瘤的位置有些危险,阙先生您自述的幻听,幻视等症状,在排除精神因素后,也有可能是因为它压迫到了神经导致的……当然,如果做手术的话,后续措施需要您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冥冥之中,阙白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他的手轻颤了一下。
“我不会做手术。”
等意识到的时候,阙白已经脱口而出。
粗暴的话语显然让医生吓了一跳,可惯来温和有礼的阙白此时却完全顾不上理会面前的医生。
“阙先生?阙先生你怎么了?”
他踉跄着起身,脸色惨白地冲出了诊室。
头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不得不将双手都撑在栏杆上才能稳住身形。
【“阿止。”】
恍惚中,他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唤自己。
然而回过头,他看到的,却只有满脸担忧朝着他走来的护士还有医生。冥冥之中,他本能的觉得,这些都不是在呼唤他的人。
心跳得越来越快。
喉咙里隐约也传出了些许血腥味。
【“阿止……”】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抬起头,对上了自己面前的玻璃墙。
玻璃朦胧的反光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以及……
以及那如同白蛇一般,纠缠在自己身上的虚幻影子。
【“阿止,我好喜欢你啊。”】
【“别担心,不会有人分开我们的。”】
伴随着那甜腻沙哑的低喃,阙白终于意识到,声音不是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发出来的。
那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大脑深处发出来的。
——《肉汤》·t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