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的脑子咔地停顿了一下。
白玉胡同的血案查到荣王府头上后,基本就停下来了,因为他们查这个案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确定荣王府与这件案子牵连有多深,徐胤和永平的结合到底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目前为止,这些都已经很清楚了,那死者到底是谁,的确还是个谜,但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执着于这一点,无疑是白费力气。
所以后来傅真的主要打击对象就是徐胤和荣王府这一干人。
因为当初梁宁的死,他们一个是主凶,一个是间接推动结果的帮凶。
死者的身份,也只有在将这一帮凶手打击完毕之后,通过他们来找到答案了。
所以后来这些日子,傅真根本没再纠缠过这件事情,眼下突然听宁夫人在这节骨眼上重提此事,她就有一些思路断裂之感。
“外祖父不是在白玉胡同发生血案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吗?这两件事有何关联呢?”
死去的父子二人虽然不知确切身份,但却是那天夜里宁老爷子提前告知宁夫人要等待的人。
所以傅真没有想到宁老爷子的死会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但却知道这两个人跟宁家有关系。
宁夫人说道:“你外祖父给我来信的时候,告诉过我这二人身上有道凤凰印记,巧的是,你外祖父染病之前那次落水,当时在码头打斗的黑衣人,双方都提到了一枚凤凰佩。”
“凤凰?!”
傅真脑海里立刻闪过那天夜里在徐家屋檐下,徐胤提到的那把扇子。
“怎么会这么巧,又是凤凰?”
“你在哪里见到过?”宁夫人闻声就抬起了头。
傅真深吸气,便将原委告诉了她。“前阵子我没怎么回来,就是在忙着禇家这边的事情。可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把扇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只能待禇钰伤好之后回到荣王府才能看能不能探到结果了。”
宁夫人立刻挺起了身子:“是什么样的凤凰?那徐胤可曾说过?”
“没有。”傅真摇头,又指着她手上的信,“母亲手上的这封信,可正是外祖父当时托母亲好生接待那二人的信件?”
很久之前傅真其实问过宁夫人这封信的下落,但宁夫人说她早已丢失。
宁夫人深吸气,把展开的信纸递给她,说道:“没错,这封信就是你外祖父临终之前让人送来的。”
傅真连忙接在手上。
信的内容与宁夫人所说相符,的确没有提到那二人的来历,但后面那一段,却大致描摹了他们的年龄长相,还提到那男子耳后有个铜钱大小的红色凤头印记,并绘了个大致图形。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毕竟我未曾见过此人,既然有胎记可以作为确认的标志,那么你外祖父在信中告知于我,是极为合理的。
“但谁知道紧接着那天夜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由于当时黑灯瞎火,又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我根本没办法确认,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当然,凶手那样的手段,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前去营救。”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对此事缄口不言?”
“就是日间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冯老爷子。”宁夫人深深望着她,“冯老爷子与你外祖父是至交,他在你外祖父病中帮忙打理宁家产业,你外祖父过世之后,他又帮忙清点遗物。
“事情发生约摸三四个月之后,他进了一趟京,向我转交那些账目,我们在白鹤寺里见了面。
“账目理清之后,他就提到了你外祖父遭遇意外的码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发生意外的那天夜里,有人在寻找一枚凤佩。他怀疑你外祖父是因为此事而被波及落水,他让我最好查一查此事。”
宁夫人说到这里匀了一口气,继续往下道:“事关父亲生死,我当然不能等闲视之。虽然当时我在傅家水深火热,可这种事情也实在不方便再劳烦冯家。
“于是我就向他打听,是块什么样的凤佩?他当时就拿纸笔画了给我,而我一看,那凤佩的形状竟然与你外祖父信中描绘给我的凤形印记一模一样。”
傅真攥紧了拳头:“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宁夫人语意深深,“你外祖父是何其睿智能干之人,在大江南北,朝野上下,他都有人脉,可这件事情他竟然未曾向我透露出半点,直到最后都一口咬定那只是一场意外,足见他是有忌惮的。”
“那冯老爷子是怎么知道那枚凤佩的?”
“因为有人在私下里打听它。冯家势力也不弱,耳里。”
傅真屏息片刻,凝眉道:“那母亲看到了那凤佩的样子之后,可曾去查?”
“我当然没有再去查。连你外祖父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时自顾都无暇的我,如何敢去触碰此事?
“我相信你外祖父不曾告诉我,也定是不想我卷入这漩涡之中。”
傅真望着发黄的信纸上有些潦草的字迹,忍不住喉头发紧。
几个月前她醒来时,宁夫人尚且在傅家举步维艰,当然是没有余力去冒险的。
她把这信纸拿起来,老爷子在信中着重写道,进京而来的此人一定会帮衬宁夫人和傅真姐弟,甚至有可能还会提携傅筠,如今想来,这份好处大约就是他下定决心让宁夫人接触这对父子的理由了。
可是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他为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的一番筹谋,后来却是那样的结果。
“这自然也就是我一直瞒着你们的原因了。”宁夫人说道,“裴家和梁家这赫赫功业,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我不知道那两人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凤凰代表着什么,可是我却知道,我宁家富可敌国,虽非官户,在大周朝堂也有几分体面,可你外祖父却宁愿死守着这个秘密也不曾说,那一定是事关重大的。
“裴梁二家若卷入这场是非而蒙受损失,实在是不应该。”
傅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这样一番话之下被紧紧收敛。
当初在提到这桩血案的时候,宁夫人就已把这封信的前半段说过,傅真对这二人身份的重要性已有一定认识。
如今再加上这凤形印记和凤佩,事情就更大发了!
虽然一个是胎记,一个是玉佩,可是同时都跟老爷子有交集,那这两个东西也必定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白玉胡同横死的男子,身份岂不是更加不一般了?
原来在他进京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寻找他,如此一来,宁老爷子的一番严密安排,也就能理解了。
如果不是他这般谨慎,对方的姓名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曾告诉,说不定在进京的途中就已经遇害!
而徐胤想从荣王府得到那把扇子,原来也是跟死者有关!
那么死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宁泊池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暗中追查那枚凤佩的到底又是什么人?
她望着宁夫人:“母亲可曾猜测过他是什么人?”
宁夫人缓声道:“总归是逃不出朝堂上这个范围了。”
……
傅真到底没有留在宁家住。
回到府里时,裴瞻已经洗得香喷喷歪在他的榻上了。
还没等傅真先说话,他先斜着眼睛看了过来:“不是吵架了吗?不是还要回娘家住吗?怎么又连夜回来了?”
傅真端起杯子刚递到唇边,听到这话看了看左右:“嘉哥儿来过了?”
裴瞻轻哼了一声:“可真有你的。回自个儿家去当家贼,竟然还要扣个锅到我头上。”
傅真端着杯子走到门边:“他人呢?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满头大汗的跑来找我,问我给了你什么气受。我就纳闷了,平时我跟他说句话,他都绷的跟张弦似的,你就这么扯个谎,回个娘家,他就能立刻跑来找我算账,他这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傅真歪头想了想,走回来问他:“那你怎么回应的他?”
裴瞻又哼了一声:“我能怎么着?当然跟他说,现在过去已经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再亲自过去给你赔礼道歉。”
说到这里他又坐起来:“怎么样?你有什么收获?”
傅真拖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裴瞻盯着她,一副再了解她不过的表情。
傅真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拍在他旁边的炕桌上。
“你先看这个。”
裴瞻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这封信扫了两眼,随后他就立刻把身子挺直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我外祖父给母亲的信。”
傅真望着他,然后把此行来龙去脉都说了。“我跟母亲的想法一样,被杀死的那个人,一定跟朝堂有大关系。他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有那么多的线索摆在这儿,死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而宁老爷子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黄泉之下,也不愿吐露半分,更说明这人在朝堂之上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在想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只能从荣王这边下手了,但荣王也不是一般人,我们也不能像拿捏长大麻子那般把他给套麻袋!”
傅真攥起了拳头。
“也不一定非得荣王,徐胤既然费那么大功夫要找那把扇子,他一定也知道。”裴瞻望着信纸上的凤凰图案,“我们现在只能从这把扇子入手,挖出真相来了。”
“可是还得等禇钰回到荣王妃身边才有机会,不是吗?而今早我才听鲁重阳说,禇钰现在刚能落地站立。离他能够回到荣王府,还得好些天呢。”
裴瞻沉吟:“他回不去,那就不妨让荣王府的人靠近他。”
“荣王府的人?”傅真睃他,“你觉得可能吗?禇钰对荣王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唯一看中他的荣王妃现在都舍弃他了,现在谁还会去接近他?”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是不是忘了,徐胤答应过禇钰,帮他争取到回荣王府的机会?”
“我没有忘,但徐胤这货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的目的是想抓到我,禇钰不交代我出去,徐胤岂会帮他?”
傅真把这话说完,自己倒是顿了一顿。随后她腰身一直,环住的胳膊松了开来:“这么说来,只要禇钰把我交待出去,徐胤就能促成禇钰和荣王府的联系,接而我们也就有了机会接触到这把扇子!”
“徐胤既然要它,那只要扇子到手,就总会找到认得它的人的。”
裴瞻把信推回给傅真:“匕首在我们手上,我们已经通过他找到了凶手,现在,我们就应该抓住这个线索,破解死者的身份了。”
“正是。”
傅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澎湃的心情促使她快速朝前走了几步。“破解了死者身份,也许徐胤的秘密也能暴露出来了。”
如果徐胤真的只是来自潭州小城的一个没落家族,那他应该正如杀梁宁的时候所说那般汲汲营营谋求仕途,而不应该插手这么多凶险之事。
“我这就去找禇钰吧!”她转身回头。
如果非这样不可,那就豁出去吧。
暴露在徐胤面前,日后直来直往。
裴瞻随之下地:“用不着!你暴露了,那我们岂不是吃了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代替你!”
“代替我?”傅真顿住,“找谁?”
“我。”
傅真道:“这怎么可以?而且你上还是我上,有什么分别?”
“我早前就已经跟徐胤放过硬话了,跟他根本就不算有什么交情。他也已经盯过我,并且还怀疑过我和梁家姑小姐,这些都是已经存在的事实。跟他维持表面的交情根本没有必要。
“当日他刺杀禇钰的时候我在现场,这点上可以骗得过他,还有你在禇家安排的一切,套在我身上也没什么不妥。
“关键是,禇钰把我交代出去,哪怕徐胤因此把我当成眼中刺,他一时也拿我毫无办法。
“只要我们能抢在他之前拿到那把扇子,一切都不值得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