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进武馆的门前先要在木牌边立一立,确认一下似的,也不管是不是真认识字。大步流星或者踟踟蹰蹰地进去,撞上江和尚一脸生意人自来熟的笑:“哟,这位老弟,这位大哥,前来捧场,欢迎之至啊。放心放心,门口白纸黑字,写了不收学费,一定不收,如果收学费?收了您砸我招牌!您要学点什么?让我推荐?那我推荐一套齐眉棍法,武器要求不高,入门简单,但奥妙无穷,学会后舞个虎虎生风,泼水不进,强身健体不说,就这身板走在街上,大姑娘小媳妇的还不得都拿眼神追着你……”
来者被江和尚一通话说得热血沸腾,接过无心捧过来的棍子,拄着棍子望着江和尚在那头自行先耍了起来。接着江和尚用半个时辰打磨学员们的第一招第一式,果然是包教包会,大家各自满意收工。学员放下棍子待要出门,江和尚笑眯眯地往门口一站。
“敝馆开张酬宾是说话算数的,学费坚决不收,但我们是小本经营,器材在使用中大有损耗,还望各位大哥各位老弟体贴。”
江和尚胖大的腰身堵了武馆大门的三分之二,眼望着就令人生出“推之不倒、扳之不去”的畏惧,学员们自知强不过,乖乖地往帐台上摆下几个铜板。小弟子无心则立在门边,过来摆一个,出去一个,他高声道一句:“多谢捧场!”
“多谢捧场”有什么用,能值回铜钱么?众人心下嘀咕着,觉得受了欺诈,怏怏地归家去了。而江和尚忙碌了整整一天天,棍法耍了也不下五十趟了,累得浑身如同蒸笼一般冒热气,收入不满一吊钱,他也觉得委屈。
于是第二日,再也无人上门了,江和尚也再不用耍得浑身臭汗了。新开的武馆,竟还不如新打的马桶香头绵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和尚心中也很是烦闷,便每每在面摊打烊后去桑家找古大巴喝酒。摇晃着比拳头大不了几号的陶罐小酒坛,卜棱着脑袋江和尚只是长叹:“古老弟啊,我看这整个枫陵镇,也就你和我还能称作是英雄……”
古大巴手头正剁着牛肉的里刀重重砍在案板上,不知道是乐的还是气的,也不开口回应。江和尚又自顾说下去:“你看这里的男人一个个弱不禁风跟麻杆似的,一捏就折的胳膊腿,我痛心啊我痛心……”好像他真的悲天悯人,立志要为这些可怜的南方人脱胎换骨,强健身体。
江和尚拍着桌子发了一通疯,把桌子上砌成小堆的酒坛拎起一个,抛向古大巴:“古老弟,一起喝,酒能消愁哇……”
古大巴原本已经摇了头,但见江和尚乐颠颠地架起腿哼起了小曲,也不觉扒开酒坛的封口灌了几口。
“大哥,你不是不喜欢喝黄酒的吗?”古小红似乎要去接古大巴手里的小坛,见古大巴不给也就罢手了,“也是,在这里能找到什么烈酒呢?”
她不再阻拦。稚嫩的脸上,掠过一瞬的沧桑。她坐下来,把玩起江和尚扔在一边的空酒坛来,双手捧着,凑近鼻尖细细地一嗅,淡淡地不屑起来:“一年陈的花雕,兑了一半水。”她喃喃道。
十日后,门可罗雀的扬威武馆帐台上沿,扒上了一双雪嫩的小手来。
无心在帐台后踮脚看清了来人,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古小红扒在帐台上的一双手,连小和尚都知道是美的。白得没有一颗黑痣,嫩得掐一把就沁出水来,手背的第一个关节处,陷下去十个浅浅的窝,手指与手掌的长度比列合宜,指甲盖尖尖瘦瘦的,笼着十瓣三月桃花。这双手,简直是从桑晴晴的模具里倒出来的,是豆腐做的。青布袖管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子,让小和尚想起夏日里清甜的脆藕。不由地,“咕嘟”咽了咽口水。
“你,你到底来干什么?”令无心扭捏的不是古小红的这双手,而是对她来意的揣测。可谁让他先对着这双手发了通傻,弄得自己羞臊起来,才作出严厉的神色来掩饰。
“我师父……最近不也常常请你哥哥喝酒吗?”无心脑子里,刹那转了好几个弯子,自忖古小红是来收这几日来江和尚在古家面摊上赊下的饭帐,急忙先堵在前面。
古小红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失笑,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来,举过头顶,在无心的眼前一扬,得意地说道:“我可是来上课的,是你的主顾。”
小无心见了铜钱,眉头拧出的小川字立刻平了,忙不迭的涎着脸伸着手来接小红手里的钱。未及碰到,打横里突然掠过另一只小手,将铜钱截了过去,虎口处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来就来呗,拿钱多生分?”桑晴晴的口气轻飘飘,倒像她才是这家武馆的老板。
无心眼见就要到手的钱又没了,顿时不乐意了:“两位小姐姐,虽说咱江湖人不讲究吃穿,但毕竟不是神仙,光喝风也能过活。我跟师傅要吃饭,还要交房租呢……”
桑晴晴正依着帐台抛着手里的铜钱玩,听见无心这话立即瞪圆眼。小红的眉目是细淡的,就好像瓷器上浅浅柔柔的描;晴晴则是明朗的,浓黑的眉乌溜的眼鲜红的嘴。她站直了身子一把收起了铜钱,昂起头道:“你这是要谈钱?谈吃喝么?既然你都好意思这么说,那我不顾忌了。头里两天是你师父请古大哥喝酒,现在连累古大哥喝上酒瘾,反过来请上你师父了。这酒钱,怎么算?”无心耳听着晴晴爆豆样的数落,不禁偷偷缩了缩脖子。“说到吃喝,你们到这里以后也就第一顿面给了钱,更别论那豆腐向来是白吃白拿的。现在不是要算钱么?那这个把月的饭钱豆腐钱我们便在这里好好结算。”说着她立刻冲去隔壁的布庄,从柜面上抄起算盘来,回头挑衅地看着小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