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天子赐琵琶

    随着入夏,洛阳宫陶光园太液池上的满池莲叶,一株株莲花含苞欲放,成为了这夏日宫中一道艳丽的风景。因此,这一日李隆基便使武惠妃为书,请宁王夫妇和玉真公主入宫赏莲。借着这个机会,武惠妃少不得多提了一句,于是天子点头,遂请宁王夫妇带上子女,请玉真公主带着固安公主和徒弟玉奴同来。

    李隆基的四个嫡亲兄弟之中,申王、薛王、岐王已经都故世了,只有兄长宁王仍然健在,至于一母同胞的姊妹之中,素来亲近的金仙公主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相传去年年中薛王故世的时候,李隆基曾经一夜两鬓霜白,人人皆道是天子重孝悌,只有李隆基自己知道,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故而韦济送来了一个活神仙张果,他竟是一度对其恩礼备至。

    即便身为帝王富有四海,却仍旧抗拒不了生老病死,这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随着兄弟姊妹一个个故世而显得尤其突出,故而登基初年分外勤政的他,眼下已经对军国大事提不起太大劲头来了。也唯有前方打的那些胜仗,会让他提起精神。只可惜张九龄就是不能体会他激励前方将士的心意,就是不允加张守珪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他在其百般劝谏之下也只能不得已收回了成命,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边疆将士浴血奋战,如今建功立业,不过一使相却还要吝惜,张子寿也着实自负太过了!宰相之名不可赏人?那从前王晙张说何以为相?”

    李隆基这一句自言自语的话,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左近的宦官和宫人却全都听在了耳中,一时谁都不敢吭声,却都暗暗记在了心里。高力士请了圣命,带人驰往长安亲自去拜祭杜思温了,既然少人压制,这些人难免会有各种小想头。

    等一行人到了陶光园旁的长廊,武惠妃和众人已经早早等候在了那里。宁王夫妇推了各种缘故,并没有依惠妃之请带上儿女;玉真公主却依言带了人来,玉奴一身道装,固安公主亦是打扮朴素;众人之中,就连武惠妃今日也不着华服,唯有寿王一身金丝银线的丝袍,瞧上去丰神俊朗,四周不少宫人们都在私下偷窥,目不转睛。

    见众人行礼拜见,李隆基亲自上前搀扶了宁王起来,却笑道:“大热天把宁哥从最舒爽的家里叫出来,可是让你受罪了!实在是陶光园中这满池莲花久久不开,我有些心急了,故而方才请来诸位贵人,看看能不能催这莲花绽放!”

    在宁王李宪面前,李隆基一直都表现得虚怀若谷,不但不称朕,而且口口声声的宁哥,仿佛亲切而又随意。然而,宁王这谨慎已经是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仍然谨守礼节:“天下最贵之人,非天子莫属,既知陛下将来,这满池莲花定然会不日绽放以动君颜。”

    李隆基被李宪这番话说得面上欣悦,遂又对玉真公主道:“天气渐热,元元你那道观中,冰可够用?”

    “我如今哪敢像年少时肆无忌惮地用冰?不过屋子里摆一摆,所用有限,有劳阿兄记挂了。”玉真公主一边说一边瞥了一旁的固安公主一眼,“而且夏日漫漫,身边有元娘为伴,妙语连珠闲话家常,反而不觉憋闷了。若是她不来洛阳,我必定又要如往年一样,带着太真去王屋山仙台观陪师尊,也当是避暑。”

    司马承祯如今仍居于王屋山仙台观,李隆基虽也常常令玉真公主代自己去拜见,可要长留其在两京却始终做不到。不但是司马承祯,就连韦济千里迢迢派人护送到京城的那位活神仙张果,在用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仙术让他眼花缭乱大为动心之后,却又硬是自请回山,他派人跟踪的结果就是被人用不可思议的遁术给糊弄了过去,再也找不到人,让他暗地里惋惜了许久。

    若有长生术,他岂不是能够长长久久君临天下!

    所以,说到司马承祯,李隆基不禁腹中暗叹,紧跟着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有元娘相陪,你不觉寂寞就好!说起来,你和八娘一样,虽是相从修道的人络绎不绝,可正式收录门下的,却都是凤毛麟角。八娘当初收了杜君礼之妻王氏为徒,你却收了杨氏为徒,据言杨氏曾经拜在杜君礼门下学琵琶,你们这辈分岂不是乱得乱七八糟了?”

    今天玉真公主本是想推脱不带玉奴来,可玉奴却说惠妃深沉,不可随便违逆,她也就不得已带上了这个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徒儿。此刻听到天子如此说,她不动声色地瞅了玉奴一眼,正要回答时,却不防身边的玉奴突然屈膝行礼,继而不慌不忙地说道:“回禀陛下,从杜师学琵琶时,我尚不足六岁,自从杜师离开蜀中之后便少见其面,不过,师尊尝言,我的琵琶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连杜师也未必是对手了。至于辈分,杜师从前就说过,达者为师,不论尊卑。”

    玉真公主并不常带玉奴入宫,满打满算,李隆基也就见过玉奴数回。只是从前她尚在稚龄,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细细端详,却只见她肤若凝脂眉如新月,纵使一身道装,也遮不住天生丽质,从从容容站在那儿,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他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这才回过神来,随即大笑道:“好一个达者为师,不论尊卑,只不过说出去那些读书人却要口诛笔伐了!好,你既然说精擅琵琶,今日赏莲,如若只观风景却是无趣,你可敢当众奏上一曲?”

    固安公主见玉奴开腔答话,而且一改之前初见时的愁容,显得从容而又自信,她一时间难以明白这种转变从何而来,更不用说阻止了。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奴再次施礼道:“陛下有命,不敢不从。然则听闻昔日杜师有逻沙檀琵琶敬献于上,我心慕已久,不知陛下可能出此珍物,于我一观?”

    这又是出人意料的举动。宁王李宪和宁王妃元氏都曾听说,武惠妃似乎有意聘玉真公主的一个女徒为寿王妃,此刻闻言不禁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寿王李清尚在襁褓就养在他们膝下,他们简直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悉心,相处时间长了,自然便视若己出。可如今寿王择妃,他们却只是伯父伯母,半点插不上手。至于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就更加莫名惊诧了,尤其是见武惠妃笑颜如花的时候,她们的心情更加复杂。

    玉奴这是要做什么?

    李隆基却丝毫不以为忤,当即抚掌笑道:“好!朕善羯鼓,宁王善箫,这琵琶深藏宫中,也是暴殄天物。来人,去把那逻沙檀琵琶取来,倘使届时你之技艺能不负此珍物,朕便将其赐给你又何妨!”

    “多谢陛下!”

    尚未演奏,玉奴便已经因此谢恩,这无疑是自负技艺。这时候,就连一直对人不甚上心的寿王李清也不禁好奇了起来。等到众人沿着长廊的转了大半圈,渐渐感到身上炎热,在一处凉亭歇脚,宫人们又送了各种冰湃果子解暑,前去取那琵琶的宦官终于赶来了。当玉奴净过手后,接过了那一具琵琶时,她忍不住想到了当年第一次见杜士仪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一跤摔倒,嚷嚷着要去找阿爷,师傅后来还常常说起那一跤是两人之间的缘分起始。如今,她又拿到了当年师傅献给天子的琵琶,这无疑又是因果。

    调弦,戴上护指甲片,玉奴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行云流水一般的声音便从指下流淌而出,恰是她根据琴曲《高山》和《流水》,自行改编的一曲高山流水。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千古流传,然乃是琴曲,如今她用琵琶演绎出来,自有一番不同的韵味。可曲音有异,知音相同,她忘不了杜士仪当初问她平生所愿,笑言希望她能够遂心愿精研乐舞,一辈子平安喜乐,更忘不了王容笑着对她说,希望能够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

    如今,师傅师娘的女儿有多大了?应该已经三四岁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当年一样,天真烂漫不知人间愁苦?不知道是不是能如她一样,能在人生路上遇到一知音?她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即便不能帮助师傅师娘,可至少总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她不想再让师尊和姑姑相对叹气,让师傅师娘远在千里之外仍旧忧心忡忡了!

    她没有伯牙子期登高山之志,也没有如流水常进不懈之心,有的只是希望如同高山一般矗立不倒,如流水一般清澈见底的心!

    那犹如一泓清泉似的琵琶声,让从小就最喜乐理的李隆基和宁王李宪为之动容,就连乐理稍逊几分的玉真公主,也为之心中悸动。

    武惠妃同样擅长琵琶,此时较之自己的技艺,最终便渐渐皱了皱眉。也许她在技巧上丝毫不逊色,可在曲子中流露的那股真情上,就着实有所不如了!

    而固安公主出身庶女,小时候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乐器,长大了远嫁在奚族之地,自然就更加谈不上这些精细的器乐,反而有功夫悄悄观察众人的表情,见天子那深深动容的表情,她不禁心中一动,自以为猜到了玉奴的心意。

    难道是打算借音律动天子,而使惠妃心有所忌?

    一曲终了,当玉奴放下琵琶深深施礼后,李隆基第一个击节赞叹道:“果然不负你所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此绝艺,这逻沙檀琵琶便赐给你了!”她没有伯牙子期登高山之志,也没有如流水常进不懈之心,有的只是希望如同高山一般矗立不倒,如流水一般清澈见底的心!

    那犹如一泓清泉似的琵琶声,让从小就最喜乐理的李隆基和宁王李宪为之动容,就连乐理稍逊几分的玉真公主,也为之心中悸动。

    武惠妃同样擅长琵琶,此时较之自己的技艺,最终便渐渐皱了皱眉。也许她在技巧上丝毫不逊色,可在曲子中流露的那股真情上,就着实有所不如了!

    而固安公主出身庶女,小时候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乐器,长大了远嫁在奚族之地,自然就更加谈不上这些精细的器乐,反而有功夫悄悄观察众人的表情,见天子那深深动容的表情,她不禁心中一动,自以为猜到了玉奴的心意。

    难道是打算借音律动天子,而使惠妃心有所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