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既白问道:“他现下在何处?”
“在首富张光济的府上,听说是带了灵丹妙药去看望张生。”衙役边说边喘。
未曾听闻这两位往日有什么往来,实际上就连张卿清去唐府为唐三郎贺生辰这点都让沈既白感到意外。
唐家世代簪缨,曾一门三翰林,在东都颇有名望。这样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对商贾偏见满满,怎么会与张家有所往来?
难道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疯子与娇娘”有关?
他垂眼看着气喘吁吁的衙役,“每日下衙去校场跑十圈。”
说完便朝周歆递过去一个眼神,率先离开了。
周歆紧跟其后,徒留衙役一个人站在原地,嘴张得老大。
“……这……”
张府。
大抵是往日与张卿清素无交集,得到门房的消息后,老管家惊诧连连的赶过来迎接,领着两个人往张卿清的院子走。
毕竟是首富的家,大得很,弯弯绕绕的廊道好似没有尽头,富丽堂皇的装修令周歆微微有些恍惚,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误打误撞进了皇宫。
沈既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解释:“张府有半坊之大,张生乃嫡长子,甚得老夫人喜爱,住在最大的院落,离正门远了些。”
半坊……
周歆倒吸一口凉气,心道,真是豪无人性。
片刻后,二人穿过月亮门,踏入名为“不染轩”的院子。
甫一进去,便听正房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大郎!”
随即,一个声音颤抖的女高音喊了出来,情绪也很激动,“唐久微!你究竟是何居心?为何处心积虑地害我兄长?”
“……张二娘子,这真是我从枫云观求来的灵丹。”
这瓮声瓮气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
周歆脚步一顿,一直行走在身旁的沈既白察觉到,偏头看过来一眼。
“张斯里!放开我七妹!”这男音中气十足,显然动了怒。
沈既白问道:“唐七娘子随唐三郎一起来的?”
老管家回道:“是的,唐七娘子是来赠药的。”
“本卿竟不知张唐两家有往来。”
老管家虚虚一笑:“沈少卿说得哪里话,张家一介布衣,怎敢与唐府攀交情。”
沈既白道:“既无交情,张大郎君为何会出席唐三郎的生辰宴?”
老管家拢起袖子,“具体情况,老奴不知。不过,今年还是头一次接到唐府递来的帖子。大郎君收到的时候,很是头疼了一阵。”
他虽未明说,周歆却明白了过来。
对于张家这种为世家不耻的商户,哪怕是首富,也不受人待见,很难攀附上权贵,这请帖一送来,张卿清定会左右为难。
去吧,宴席上免不了会受到一番冷眼。
不去吧,唐家的家世,可不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权衡再三,他再怎么不愿,也得硬着头皮,带上贵重的生辰礼去为唐彦修贺寿。
屋子里吵成一团,听上去像是唐七娘子,唐久微去枫云观求来了灵丹妙药,张夫人便喂张卿清服下了,没想到疯病没治好,命倒搭进去半条。
张二娘子,张斯里性子颇急,怀疑唐久微有意谋害张卿清,便逮着她一通质问。
唐三郎自然护着自家妹妹,与张斯里争执起来,听上去险些要动手。
周歆刚走到门口,便见下人端着一盆血水跑了出来,看得她脚步一顿,心想,不会罢,怎么她去哪儿哪儿出事?
前头屋子里吵起来,老管家的脸色就隐隐泛白,但碍于身后有客人,一直稳着步伐。
这回,他像是再也稳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顶着面无血色的脸朝屋里冲了进去,声音一点也不比沈夫人那声低:“大郎君——!”
踩着这声高喊,周歆缓缓走进屋,绕过屏风,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
只见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位眉目清雅,斯斯文文的少年,正是那日在长风酒肆被吓晕过去的张大郎君,张卿清。
他双眸阖闭,面无血色,唇角的血迹顺着脸颊流到软枕上,被坐在旁边的妇人攥着锦帕轻轻地擦去了。
这妇人梳着百花髻,簪了满头的金玉珠钗,打扮得雍容富贵,应当便是张夫人了。
她抓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手,满脸担忧,都没注意到屋里又进人了。
老管家躬身站在她身后,也是满面愁容地看向床榻。
他身边站着两位女子,高个子的单眼皮,眼神颇为犀利,看起来有点凶,正瞪着身边的矮个子。
矮个子的目光落在张卿清身上,双手端在身前紧紧地绞着帕子,虽一句话未说,担心忧虑的心思却浓得溢了出来。
目光落在那张温婉动人的脸上,周歆暗自心道,原来是她?她是唐家七娘子唐久微?
“凌云君?”
这声音里透着难以遮掩的欢喜。
周歆移眸看去,见说话的是倚窗站立的少年,除老管家外,他是屋内唯一一个清醒的男子,应当就是唐家三郎,唐彦修。
不同于张卿清的儒雅,沈既白的清冷,他的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清亮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颇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感觉。
周歆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心想,这唐三郎长得可真不赖。
身旁的人看过来一眼,声音冷淡:“别忘记此行的目的。”
周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不由得有些尴尬,“……我刚刚声音大吗?”
沈既白:“嗯。”
周歆瞪他一眼:“嗯是什么意思?”
沈既白并未回答,只意味不明地看过来一眼。
见她与身边的人低声耳语,唐彦修才像刚看见沈既白一般,眸光微微变了变,开口问道:“沈少卿怎会来此?”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老管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请罪道:“看老奴这个记性,竟忘记了通报!”
他连忙将二人来看望张卿清一事说了出来。
张夫人和唐久微不约而同地面色一喜,眸中闪着希冀的目光。
“凌云君道法高深,可否请您帮忙看看这丹药有没有问题?”
张夫人朝老管家使了个眼色,老管家当即便奉上来一个红檀木盒,盒里躺着一颗黑漆漆的丹药。
周歆装模作样地拿起来看了看,闻了闻,又将其放下,煞有介事地道:“张夫人,可否将大郎君的生辰八字告知,本君好算算如何破得此劫。”
张夫人动了动唇,却没说出来,好似有什么顾虑。
张斯里突然冷笑一声,“阿娘别听她瞎说,她明摆着在骗你呢!”
“阿里!”
张夫人瞪过去一眼,目光中的警告之意一览无余。
张斯里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被这一眼剜得闭上了嘴,只能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向周歆。
周歆一头雾水地问:“我得罪过她?”
沈既白也很茫然,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唐彦修的态度忽而冷硬起来,透着一股为人撑腰的强势:“张二娘子这话说得奇怪,凌云君为何要诓骗张夫人?”
张斯里嗤笑一声,“凌云君还没说什么,唐三郎反倒先急了,你们唐家可真是出情种呀!”
闻声,唐久微面色一变,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周歆暗觉不对,歪头凑近沈既白,低声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既白:“字面意思。”
周歆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沈既白偏头看过来,目光里透着探究,像是在确认她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周歆难以置信地道:“我和他.....不会罢?”
沈既白不大高兴地收回视线:“东都人人皆知。”
周歆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我是做了什么事,竟能闹得东都人尽皆知?”
沈既白:“你当众拒绝了他。”
周歆:“......”
这等小鲜肉都不要,朝南衣真是眼高于顶啊……
唐彦修被这一番话气得从耳垂红到了后脖颈。
他愤然无比地站直了身体,喊道:“张斯里!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怕你不成!你——”
“啪!”
张斯里话未说完,便被张夫人一巴掌给扇懵了。
“放肆!还不快向凌云君与唐三郎赔礼道歉!”
张斯里捂着脸,十分不情愿:“阿娘!”
“道歉!”
张斯里不情不愿地低头行了一礼,生硬地道:“对不住!”
说完,她瞥了一眼唐彦修,“哼”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张夫人气得捏紧了手中的锦帕,对候在一旁的老媪道:“二娘子不修口德,诋毁唐三郎,不敬凌云君,着十家棍,罚跪祠堂,没有我的准允不许离开!”
老媪应声退了下去。
她这才欠身,朝唐三郎与周歆各行一礼,道:“都怪妾身平日疏于管教,才纵得她不知身份,竟敢如此冒犯两位,这实乃妾身之过,妾身代其致歉。”
唐彦修别过脸,“堂堂八尺男儿,自不会与一介女流计较。但张二娘子口无遮拦,辱舍妹清誉,此事断不能轻了!”
“唐三郎所言极是。”
张夫人拱手高举,郑重其事地朝唐久微长辑,“唐七娘子挂念犬子,特来相送灵药,是有恩于张家。小女对恩人不敬,是为不义,出言诋毁,是为不贤。犯下此等大错,妾身实难相容,追加家棍九十,以抵所犯口业。”
闻言,唐久微秀手轻抬,丝帕遮住了唇,难掩心惊地道:“张二娘子也是过于担心胞兄才会言语有失,张夫人不必如此重罚。”
此举正中张夫人下怀,她再行一礼,“多谢唐七娘子体谅。”
言毕,她转身看过来。
周歆这才意识到,清誉受损的,可不止唐氏兄妹。
张斯里一箭三雕,骂人功夫可见一斑。
但她不想上赶着领这遭桃色新闻,便抬手指向床榻上的张卿清,“张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大郎君的病情。”
闻声,唐彦修蓦然看了过来,双眸微微睁大,满目皆是震惊。
这般轻拿轻放,张夫人也很意外。
她福了福身子,道:“凌云君大人有大量,妾身感激不尽。”
这时,唐久微才像刚回过神来,欠身朝她行礼,“沈少卿,凌云君。”
沈既白问道:“枫云观藏匿在高山密林之中,周遭设有结界,唐七娘子是如何进得密林,爬得峭壁,讨来这丹药的?”
“沈少卿此话何意?”唐彦修皱起了眉头,目光里满是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