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夜照九州明 一百 还未结束

“噗,咳咳……”

徐易呈狼狈从废墟中爬起,咳嗽不停。

之前第一波大浪中,虽然首当其冲,但侥幸被卷到一个墙角没有继续被冲走,才让他勉强捡了条命。

现在他的状况也并不太好,左臂整个耷拉下来,从上臂开始直接断掉。肋骨也多出骨折,每咳嗽一下都带出一口血来。唯独心跳还算平稳,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虞。

再睁眼看到,港口内处处狼藉,海水浸泡着一半口岸燃烧着大火,但听不到任何额外的声音,让人的心思多少沉静了下来。

“咚、咚、咚——”如战鼓的擂动,声音由远及近,纷至沓来。

徐易呈一愣,转头看向了海港之外,瞳孔缩紧。

那是天边尽头,黑色的一条线,在飞速朝着这边扩展。

在海岸生活多年的他,知道这只意味着一件最为恐怖的事情。

他抬头看到了依旧敞开的巨大铜闸门,也清楚只有这一种方法,还能勉强保护潮门城。

于是,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了闸门的机括处。

这是他作为市舶司的小吏应尽的职责。

……

抚神督的人赶到了望楼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激战的废墟,还活着的东西几乎不存在,他们来到这里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了收尸和善后。

成赴先暗骂了一声,也只能先让人去搜救伤员,尽力救治剩下的人,同时防备着朗国那两艘沉船里别再有人跑到岸上。

不过很快,成赴先就有些疑惑:自己父亲又去哪了?

……

“你明明做了很多,却从不以正面现身。”

望楼后面,成庭栋叫住了邱少鹄的背影,一边抽着烟说。

“这里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自然要走。”邱少鹄侧过了头,没有转身说。

“要去哪?”

“康京,下一步要去。再之后,还不知道。”邱少鹄道。

“需要通关文牒吗?我这里……”

“不用,”邱少鹄直接拒绝了成庭栋的好意,“我早就准备妥当。”

成庭栋点了点头,沉吟一下,才说:“谢……”

“不需要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邱少鹄又一次说。

成庭栋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年轻人,从不接受别人的恩惠,但却很看重自己做的事对别人的影响。

他最后只能道:“如果你是我的属下,我一定会因为这么个独断专行的属下而头痛。”成庭栋有些感慨,不过深深吸了口烟袋,又继续道:“但如果你是我的上司,或许我会为敬佩你的敢想敢做。”

为数不多的对话,但是二人最真心的感觉。

但自始至终,成庭栋都没有问廉央的事情,似乎完全将那个人,从记忆中遗忘。

“但你的儿子,却并不太聪明的样子。”邱少鹄转过来说。

他们两个同时,看向了另一边。

偷听的成赴先只能从那里出现。

成赴先也有些尴尬,现在是该和邱少鹄寒暄呢,还是该按照抚神督的惯例去质问他一些线索……

却在同时,几人听到了那如战鼓般敲响的声音。

应该说不止他们几人,而是整个港口、乃至整个潮门城,都已经可以清晰地听闻。

海面之外,是铺天盖地的浪涛高墙,朝着这边整体压了过来!

震天撼地的声势,如果说是整片外海都被举起砸向了这边,都丝毫不为过!

“第二波大浪!”成庭栋大吃一惊,这才想起之前张奉荣就告诉过他,如果外海地震,那么冲击海岸的海啸,就会不止一波,并且往往第二波会更为猛烈异常!

“怎么办!”成赴先几乎惊慌失措,因为他知道,现在大战刚歇、港口凋零,闸门无法关闭,而扩建的工地早就有施工问题,第一波海啸后防波堤就已然千疮百孔,根本不可能承受住第二波更大的风浪。

他们费尽心力,救下了潮门,但现在潮门注定要毁在天灾里了。

“轰,轰!”

火焰爆鸣声,更是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港口外,原本该沉没的一艘九婴战舰,此时竟然奇迹般地再度开动,管铳排炮再度对准了城池。

之前第一艘在前面的战舰,承受了先英碑倒塌的主要力道,所以瞬间沉没,砸到了第二艘上的就只剩下一些余力,才让它幸免于难。

局势,转眼更为险恶。

……

郎邢走到了监牢外面,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触目惊心。

海浪肆虐后,到处是倒塌的房屋,许多海边的船被掀飞到了屋顶上,破落的建筑,映衬着樯倾楫摧的萧瑟,往日街巷的繁华已然不再。

四下里的人,无不是面如死灰、就是垂头丧气。四下里,哀嚎阵阵不觉,无不让闻者落泪、心灰意冷。不过一日之间,他们就失去了一切,又怎能不让人心寒。

“若这些人可抵安息圣地,那么他们,也会因此而再度满足吗?”

郎邢面对着这一切,感觉到迷茫,而喃喃自语。

这时,他手上的那枚虫卵,开始散发着光芒。

他知道,这是接引者的信号,让他将虫卵扔到地上,虫蛊就会像之前的邪魂一样,充斥着全城。

在耳畔第二个浪涛声,已经阵阵接近的时刻。

……

“还没结束,还有办法!”邱少鹄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去拆掉防波堤!”

“这时候拆防波堤,你疯了吗?”成赴先震惊道。

“只有这样,才能救潮门!”邱少鹄道:“首先先去把主闸门关闭,它在潮门伫立这么多年,从未损毁,即便再大的海潮,都能承受住。”

“主闸门能承受住,别的地方呢!防波堤那里已经千疮百孔,如果主闸关闭、防波堤垮了,那大浪不还是一样会涌入城里!”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要把防波堤拆掉!”邱少鹄言之凿凿,“工地外围的副闸门已经建好,只要让它们落下,虽然不能挡住全部,但能让阻碍另一部潮水,向着防波堤的方向流过去。我看了防波堤的走势,只要能将其炸开一个缺口,就能引道这些海水,从引渠堤顺着缺口重新流出海外!潮涨潮落,都会按照一定流势的方向,大河的拐角处会有更多的漩涡,也是这个道理!”

因为他这番话太过大胆,成赴先一时被震惊的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就这么干!”成庭栋当即拍板,“你去炸开防波堤,我替你挡住那艘战舰!”

说话时,战舰的炮火,已经再度发射,火焰落到了海港的地面上,炸开许多深坑。

也在同一刻,徐易呈咬着牙,握住了比他的腰还粗的巨大锁链,要把闸门的机括扳动。

机括损坏,只能用人力替代。如果这个机括扳不动,则整个闸门,都无法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