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议事殿内的大门,一直到晚间子时,才再次敞开。数百人或期待,或兴奋,或忧心地从内鱼贯而出。不过面上大多都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宗守一连抛出的十几个议案,大多都是通过。不过越到后来,这些人便越是谨慎,不断的推敲琢磨,一直到想清楚之后才会表态,故此是一直议论了整整一日。
说来也怪,宗守才刚从那议事殿内踏出,那妖身就出现动静。一个意念就使那狐尾狐耳,全数收束入体。令宗守顿时是轻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日这妖身会再收束不得了。
“君上!”
一个身影,忽而有如幽灵般出现在宗守身边,宗守回首一望,才发现是任博。此刻这位使他白白损失了数百万兽晶收益的大奸臣,正眉头紧皱着。
“臣不解君上,为何要建这议事殿,自限权柄?”
“这个啊,据说上古之时,儒家向往推崇的三皇盛世就是如此,诸部酋长与长老,共同议事。上古时的君王,只是诸部之长,垂拱而治,其实并无对部属生杀予夺之权。任丞相出身儒家,应当也听说。宗守不才,仿效上古圣人之举,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见任博神情震动,目中露出惊佩之色,宗守接着却又失声一笑:“丞相还真信了?这些大义凛然的话,其实都是假的。实在是宗守意不在此,没功夫去理那繁琐政务。也不想整日就呆在这乾天山。”
任博哑然,接着是苦声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君上,就不再考虑一二?君上您天纵英明,若乾天山由君上治政,必定数年之内,就可国力大增。那时一统云陆,也非难事——”
宗守却心中发虚,自己对政事,其实只是七窍通了六窍,许多都是半懂不懂。就那么两把刷子,如今已经差不多用完。真要自己治政,那这乾天山,搞不好要把搅成一团浆糊。
口里却不肯自歉,保持着明君风范,直接摇了摇头道:“这乾天山再强,可能使我逍遥天地,使我得闻天地至理,使我证那武道之极?再若是孤,又想要标新立异,做什么出奇之举,丞相打算怎办?”
一句话,把任博问住,宗守就又高风亮节道:“总之这乾天山诸事,就拜托丞相了。反正孤现下,也不是全然放手——”
听到这几句,任博还真是担忧了起来,以宗守的性子,搞不好日后还会做类似封杀十里伶香町,又或类似这议事殿之类的混账事情来。
那时可就头疼了,这么一想,任博就恨不得宗守日后安安分分,最好是万事不管,快点滚蛋才好。
这位殿下,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颠倒黑白。行事豪奢无度,偏偏还能讲出一番大道理,硬生生把自己标榜成为乾天山着想。
固然是聪慧不错,可这行事却未免太离谱了些。多来几次,他心脏怕是受不住。
自己这丞相,在宗守口里,似乎只有五年任期。那时自己想要继任,就还需宗守提名,然后获得那议政殿内,半数之人通过。
可这五年之内,自己却可不受君王掣肘,在这乾天山任意展布,可证自己几十年所学之道。
“君为臣纲,君上再怎么胡来,我等臣子若劝谏不住,也只有听命的道理。君上何苦如此?”
虚情假意的又出言挽留了一番,任博就又语气一变道:“那兵部乃君上权柄之基,料来不会轻予他人。可那吏部刑部,虽是权重,却非关根基。还请君上,还于内阁统辖,否则多有不便——”
宗守面色瞬时古怪无比,这个任博,果然是个奸滑之臣。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角色,想要从他袋子里,把这权柄拿过去。真太无耻了!
※※※※
争执了一番,宗守到底顶住了任博的纠缠,只把吏部的一些权利让出,就将之打发。
待得下了镇乾峰,宗守仍旧不回自己宫殿。直接就乔装一番,轻车简从,出了乾天山。
也不带其余侍卫,也就宗原与虎中原几人,护着他乘坐的马车,出了乾天山。
虎中原也不知宗守,要去何地。一路都是暗暗腹诽,说是“乔装”,可宗守性喜奢华的风格,还是没改。
一辆崭新的翻云车,十余丈方圆的小小空间里,密密麻麻的,镶嵌着十数个灵阵。外面车厢的装饰,也是极尽华美。
而几个侍从全是武宗强者,所骑也无不都是四阶的骑兽,身上的衣甲,亦是极致精美。
如此“骚包”的排场,能瞒得了谁?只怕那些探子,在他们出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简直是掩耳盗铃。
首先是往南,到乾天山一千二百里外一处所在。此地不久前,本是一座隶属乾天山的附庸城池,不过如今,却是化成了废墟。
虎中原微微得意,这地方可是他亲手毁去。此地城主,实在运气不好,云海狩猎偏偏去跟了越观云那个短命鬼。自然也就在宗守,杀鸡儆猴之列。
因是寒冬之际。两旁原野,此刻都是满布霜雪,四下无人。不过那废弃的城池之上,此刻正有无数人,正辛苦劳作。
远远望去,全是身形挺拔,一头银发。宗守下了车,四处寻觅,不多时就微微凝眉,看向了一处。
只见一个容貌娇美的小女孩,正一声不吭,拉着一块足有二人大小,数千余斤的石头,往城上拖拽着。
宗守眉头一凝,大步走了过去,把女孩一把抱起。然后下一瞬,眼眸中就透出暴怒之色。这小丫头身上,竟是青一块紫一块,数十条纵横交错的鞭痕。
“若兰?”
初雪同样一惊,心疼无比的把师若兰抢过去,抱在怀里。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忙出自己袋子里,拿出一瓶伤药。给师若兰涂抹。
即便弱水,也同样柳眉微蹙,似乎有了些嗔意。
而就在须臾之后,几十个雄壮身影,就陆续行来。为首那人,正是师法天。
宗守眉头一挑,待得那师法天,行至身前一礼,才一声轻笑:“这块地方,不知师法天族长可满意?”
“满意之极,也感激不尽!”
师法天感激地一礼,神情诚挚道:“此处土地肥沃,比之云海之下,实在好上太多。师法天要多谢君上,使我雪狮一族,能够再见天日,在东临云陆能有一席之地!”
宗守微微颔首,也听出这雪狮族长,有投附之意。其实在乾天山范围内,此人也没得选择。
“那么在师族长眼里,我宗守可还算守信之人?”
见对方愕然地点了点头,宗守一声冷笑:“那么师族长又为何要失信待我?我把若兰交给你等,是因你是他至亲,不好从你身边随意夺走。要你好好待她,你便是这样待她的?”蓦地把手一掀,把师若兰背后的衣物撕开,立时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现出。
师法天本来是一阵茫然,听到后面时,脸色顿时有如猪肝,不知所措。
在他看来,先前宗守对他这女儿,只是临时起意,有些喜欢而已,把若兰交回来,是已经不敢兴趣。
万万未曾想到,宗守对这小女孩,居然是如此看重。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倒是这师法天身后,一个年龄二十左右,身材高大的银发少年,怒目出声道。
“我雪狮一族的规矩,就是如此!她不过一个庶脉贱种而已,觉醒不了血脉,没用之人,就该听命做事。你看其余此地的我族之人,不也都一样?打她这么多鞭,也是因她自己犯贱,只是每日二十块五千斤的青石而已——”
那师法天一听就知不好,只见宗守双目微睁,接着就不怒反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孤来说话?为何在孤眼里,此地最贱之人,却是你”
话音未落,宗原身影就忽而一闪,半空中一丝电流闪烁,就出现在那少年身前,毫无表情的一脚踹出!
瞬间之后,就“篷”的一声重响,竟是将此人,猛地踹飞数十余丈,身影在远处一面墙壁上,压出了一道深坑。
师法天顿时是又惊又怒,更心疼无比。这少年乃是他四子,平素是爱护有加。此刻却是失去了意识,彻底晕迷,唇角溢血,也不知伤势到底如何。
宗守却犹自是不解气,嘿然冷笑:“二十块五千斤的青石?好的很,这小丫头的年纪,还不到十岁吧?修为都不到身轮四脉。这样吧,此人三日之后,给我送到乾天山,我也不苛待他,只让他每日搬二十块五万斤的青石,半里之距,另外再领六十鞭就可。你们是怎么待若兰,我就怎么待他——”
那师法天微微一惊,他这四子,才刚达身轮九脉而已,只有万斤之力。当下那怒意更压抑不住:“君上!我这四子,只是不懂规矩,出言不逊而已。何必如此?若兰是我女儿,怎么待她,怎么养大,似乎是我雪狮族的内务。师法天知道这云陆的规矩,附庸之族的私务,君上似乎无插手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