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七章 不悔忠言

秀观的去向,他多少知晓一二。事关羲子,此时回归的几率,是小之又小。

不过却也非是完全没有可能。

凌尘却神情怪异:“信中其实已有解释,未曾言及秀观。只是说起宗守,那时应能掌握十二镇国铜人。”

此言一出,室内就恢复了寂静。诸人皆面面相觑,眼含异色。

“掌握十二镇国铜人?据说商皇殷御,已经吞噬秦皇真灵,是十二镇国铜人之主。他该如何抢夺?”

那司空否疑惑道:“不过若宗守真有办法,那么秀观回归,多半就是故意传出,迷惑人心的烟雾弹了——”

苍生道明知十二铜人存在,也仍是准备与宗守一起,共击皇京城。会感疑惑奇怪的,绝不止是他们剑宗一家。

但若是再加上一个秀观,就不再使人感觉突兀。

“那么我剑宗该如何答复?”

“不好轻易拒绝,然而风险太大,就这么答应下来,似也不妥。毕竟事关我剑宗兴衰,不能不慎——”

室内一时是议论纷纷,凌尘同样陷入了踌躇,这件事,他委实是难以决断。

一个错判,就可能使整个剑宗,陷入覆亡之危。

还是前往苍生穹境,仔细再向魏旭宗守,询问清楚。

也恰在此时,那门外处却传来一个清朗之声:“此事无需议论,直接回复苍生道,我剑宗必定鼎力相助即可!”

室内几人,都身形微震,看向了门外。只见一位穿着白袍,身背长剑,长发如瀑的年轻修者,旁若无人的行入了进来。

在场几位圣境尊者,却都是神情一肃。

“见过宗主!”

眼前这位,正是剑宗宗主。万剑穹境,与剑宗七派之首。执掌一教,近三十万修者。

那凌尘亦是让住了主位,俯首一礼后再问道:“宗主方才言道是鼎力相助,不知?”

“自然是浮灵剑阵!”

那白衣剑士直接开口,毫无半点犹豫之意。

而剑通明司空否几人,则是再次骇然。所谓通灵剑阵,前面还有着天绝地灭这四字。全称是“天绝地灭浮灵剑阵”。

是剑宗在至境之外,最后的手段。即便较之苍生道的苍生剑阵,也不逊色太多少。

以剑宗传承神兵为核,需有千位仙境修士为阵基,六位圣阶镇压,辅以专用的阵器。

是剑宗抗衡至境的手段之一——

似也觉剑通明几人的神情更是不解了,那白衣剑士随口道:“秦皇身殒之前,曾炼制了一件镇国玺,取代和氏璧为镇压国运之器。传说此物,才是十二铜人真正总枢。不过此事世人少有听闻,吾猜测此物。已落入宗守之手。当无疑义!”

又悠悠解释:“此外祖师有言,这吞龙之局,依然未解。霸王显世,虎吞万里,乃是绝佳吉兆——”

听到此处时,剑通明已微微变色。

祖师?是慈悲道君?

此时再无半点的怀疑,这云界的术数之法。其中的源流之一,就是来自于慈悲道君。

那眼中凌尘,则是闪现出了一抹兴奋之意,随即又微微叹息。

君王一怒,血溢千里——

若宗守的手中,真有那镇国玉玺存在。

那么无论是殷御也好,李别雪也罢,这次都是自己走上了绝路。

随即失笑,他这边是知晓详情。换成皇京城那边,却未必这么看。

话说回来,若是剑宗答应参与。那么在某些人眼中,怕也是蠢到家了。

也罢,几日之后,自见分晓——

※※※※

同一时间,皇京城东城城头。左信在女墙之后,负手而立。

在他的身下,正是皇京东城三门之一的宣化门,是皇京城最重要的出入口之一。

而此时那宽达九十九丈的拱门之内,赫然人山人海,人马川流不息。

而与以往不同,可见这城门之上,还挂着一颗人头。

血液已干,肌肤灰白。涂以香料石灰之后,倒并无腐朽的迹象,保存完好。依稀可认出,这正是金不悔的样貌。

而此时几乎每一个进出城门之人,都会或好奇,或诧异,或愤恨的上望一眼。

有些涵养的,只会冷哼一声。那些衣衫褴褛的草民,则多是吐上一口唾沫,而后咒骂不绝。

“奸妄!”

“可惜陛下仁慈,只将其施以腰斩之刑。若是凌迟,我必定要购其肉而噬之,方解我恨!”

“是误国奸臣!年前南疆之战,就是因此人出卖了消息,使乾皇提前得知。这才有了殒神原之败!卖国求荣之辈——”

“正是如此,否则以陛下的英明神武,又如何会败于那大乾之手?”

“最近各地又在加税,真让人活不下去。不过说来说去,源头还是在南疆大败。是这个祸国殃民的混账!”

“那真是该死!可我也听说,那大乾之帝,乃是万年才得一出的圣君。这金不悔是其结拜义兄,能与圣君为友,品德怎会如此低劣不堪?”

“圣君是圣君,他是他。身为大商臣子,却与敌国之君有私交,岂不该死?”

其中却也有猎奇的,并不在乎这皇京城时局。

“据说这金不悔被腰斩之后,挣扎了足足一日时间,这才彻底死透。拖着半边身躯,在刑场上以血为墨,足足写了三千四百多个‘可笑可悲’,最后被人剁去了双手手指,这才休止。”

“死前发疯而已!他怎就不写‘冤’字?说不定还能搏些同情!”

“其实还未死透,那元魂已被灵师做法,困在这头内。说是要亲眼看着大商覆亡。”

左信静静的听。一群官吏立身其后。半晌之后,这位左都御史,才拂须而笑。

“看来这世间,公道自在人心,你说可对——”

似是对身后之人言,然而城头之上的诸人,却都是知晓。

左信之语,从始至终,都只是说给城墙上那具头颅听而已。

那金不悔头颅之内,却并无反应,一如正常的死尸尸骸一般。神念同样无半点欺负波动。

寻常人难差其意,却难不倒随左信至此的几位灵师。

不多时就有人言道:“这孽障说此时我等,自然能操控舆论,蒙骗万民,玩弄刀笔。无论怎样文过饰非都可,然而不出数年,自可返本清源,尔等误国,史书中必定记载!必定遗臭万年。使世人铭记——”

“遗臭万年?你可是很期待那位大乾皇帝,将我大商扫灭,自可正你之名可对?”

左信摇了摇头,神情不以为然,更痛心疾首。

“看来不悔你仍不知悔改。为师本欲为你向陛下求情,可如今却是免了!”

又神情怅然道:“你奏章中所说那桩桩件件,其实未尝无理,然而却非是时机!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如你所言般乱来?本就是摇摇欲倒。动静太大,只会使这房屋提前跨塌!”

旁边的灵师半闭着目,做聆听状。半刻之后斟酌着语气道。

“既然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那么兴师动众,起不义之兵,挥师三千万,征伐大乾,就是所谓的烹小鲜?此是利欲熏心,好大喜功,更不知自己斤两。大商上下腐朽,试问不除腐肉,何以恢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指望,这满朝国蠹,能够善治朝政!元辰妥协姑息,至有今日之灾。只需一步就是国灭,大刀阔斧,又有何不可?”

左信脸色,气成了铁青:“陛下英明,一统云界就在眼前,岂是你可非议?南疆战前,陛下之意,是先除外患,再解决内忧,有何不好?而如今国策,也是在清理贪腐,收世家之权,你又来挑刺。大约无论怎么做,你金不悔都是不满可对?陛下自有雄图大略,无需你来指摘!心存怨望,这句话真一点都不错。”

又冷笑道:“金不悔你可知晓,就在一日之前。你那位期待备至的大乾之君。已经诏告天下,将在四日之后,亲赴皇京城内,欲取陛下人头,并将你尸身索回。你这个结义兄弟,对你倒是情深义重。”

这句话说出时,那金不悔头颅之内。才有剧烈的魂念活动。

干涸枯败的目内,竟似有泪滴下。

那位灵师。这次却是过了许久,才翻译道:“他说宗守,非是为他金不悔而来,而是为大乾亿万子民。为万民福址,而甘冒奇险。那大乾宗守,强过我朝陛下太多。”

说到这里,这灵师已经是冷汗涔涔,有些话他实在不敢开口。

“还说宗守必定有备而来,至少有七成把握。若商皇聪明,就该知十二铜人,在我朝招揽到足够圣境之前,还不可峙。陛下虽有秦皇真灵,也仍需招揽墨家修士,彻底掌控才可。此时尽力结好四大世家,驱逐无上元魔李别雪。依托道儒两教,以护己身性命才是上策。若是不然,四日之后,他必将在此,见证大商之亡,陛下之殒——”

那左信愣了愣,虽是早知,金不悔有什么好话说出来。可后面一句,却仍是令他略有些意外。

片刻之后,就哂然拂袖:“四日之后,陛下自会将宗守人头,与你并列!多言无益,可以行刑了!”

按月前元辰之诏,金不悔元神可留,然而每七日可施磔魂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