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卷一:且试天下(5)

“这个嘛……师父口味偏甜,老太太对吃方面无甚特别喜好,只是牙口不好,爱吃软些的食物。”休留闻言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望着玉羊,“你还没拿到进厨房的许可,别节外生枝给我们找麻烦。要是想做饭,可以回师父的宅院再说,那里有师父平日里用来制药的小灶,可以暂时借你使用。”

“甜党啊……看不出来口味方面倒是挺可爱的嘛……”玉羊对休留的警告充耳不闻,脑中已经盘算起了可以满足“甜”和“软”以上两个条件的菜谱,“话说休留小哥,这个世界……呃不是,我是说……这景府里有糖吗?”

“糖?糖是什么东西?”休留被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甜的调味料的话,府里倒是有石蜜和蜂蜜,不过石蜜是西域出产的贡物,府里的存量也不会很多,不到年节不能轻动……我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哦……这样啊,没关系,也好办!”身为有着家传厨艺绝学的现代小厨娘,玉羊自然知道所谓的“石蜜”就是用蔗糖熬煮出来,未经精制加工的粗糖。虽然府里的糖不能轻动,但只要清楚这个时代调味品所处的普遍加工水平,对她而言,便不怕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

“喂,休留小哥,说起来咱们都算景大人麾下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吧?”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玉羊开始搓着手说服休留道,“实话说吧,我是不会傻待在这灶房外面劈上一个月柴火的,一来我真没你那手上功夫,二来这也有悖景大人的体面……能不能麻烦您先借我些零钱,然后告诉我最近的菜市场在哪里?”

“……菜市场出府以后往东走,左拐第三条巷子便是。”休留闻言皱了皱眉头,却顺从地从腰间摸出个钱袋,倒出十几枚铜钱递给玉羊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该传饭了,菜市场午后休业,你快去快回。”

“知道啦!”玉羊接过铜钱也没道谢,转身便拔脚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休留在原地等了片刻,见玉羊拐出视线之外,忽然双脚轻点将身一闪,如一只振翼的乌鹊般无声地掠上屋檐,随即便朝玉羊离开的方向飘然而去。

……

是夜,景玗书房内。

“你是说,她问你借了钱,却没有逃走,而是真的去了回菜市场?”听罢休留的报告,景玗合上手中的书卷,神情似有所思,“这会儿她还在院子里的小灶房内折腾么?”

“是的,师父,我提前通知了门房不拘门禁,随着她的意思任其行动,似乎并没有让她生出疑心。”休留拱手一礼回答道,“今天她出府去,我也是隐藏身形偷偷跟着的,除了菜市场,她还去了趟酒酱坊、药店和几家酒店,回来以后就端了饭碗跑进小灶房,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动。”

“哼,看起来倒真像是个厨子!”景玗闻言冷哼一声,示意休留退下,“你做的很好,明天继续,直到她露出真面目之前,都不要有所妄动。”

“师父,那丫头虽无异动,但似乎的确有些古怪。”休留站在原地,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她自称是厨子出身,却连柴火都劈不利索;而且说话机灵敏捷,遣词古怪,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及……虽然她看起来的确不会什么功夫,但她所料理的却是入口之物,也不得不防!”

“哈哈哈,她要是能毒死号称‘毒王’的我,那倒也算是她有本事。”景玗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转手示意休留不必多虑,“明天厨房那里,你还是多看着些,只要没触着老太太和其他几房老爷太太们的逆鳞,就由着她去吧。”

“……是,师父请尽早安歇。”休留再一拱手,转身便阖上门扉,退了出去。

“有啥好奇怪的……吗?”景玗将目光转回到手中的书卷上,却迟迟没有翻过一页,“奇怪的丫头。”

古人的作息讲究早睡早起,凌晨天还擦着黑,公鸡才叫了一遍,玉羊便被同屋的其他丫环婆子们喊了起来,开始梳妆打扮洒扫庭院,准备伺候主子们起身。玉羊揉着双眼拖着扫帚走进院子里,却见休留已经起床在院子里练功了。

“啊,早安!”见休留注意到自己,玉羊只能挂上一副精神些的笑脸,主动抬手打招呼道。休留将手中的无牙刀收回入鞘,踱着步走近玉羊,微微皱眉:“眼圈怎么这么黑?昨晚你忙什么去了?”

“啊?哈哈……没什么,我只是有些认床而已……新地方还没习惯。”玉羊打着哈哈想掩饰过去,全然不知道昨晚休留就蹲在小灶房的屋檐上看着她二更才回的房。见玉羊不想多说,休留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提醒道,“用完早膳以后记得早点去大院厨房报到,主子们没发话的时候,你就归厨子老郑管,倘若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哦,好的。”玉羊答应着如是照做,于是在景府的第二天,她便领到了第二个Hard级入门任务——打水。

“柴够用了,今天不用劈柴……这两口缸就是咱厨房一天烧火必需的量,你今儿就负责把这两缸水挑满。”伙头老郑扬手递来一根扁担和两个水桶,扯着嗓门对玉羊道,“水井在前院花园里,老规矩,干不完的不许吃饭!”

“啊?哈哈……”玉羊望着那两口大缸差点两眼一翻背过气去——眼前的这两口缸每一口装下五个她都能绰绰有余,而厨房到前院至少有五六百步的距离……玉羊已经无法想象她若是再不想些法子早日脱身,明天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情况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会啊。”万般无奈之下,玉羊只能又找来休留帮忙。好脾气的休留小哥帮玉羊挑了十几个来回的水,饶是有一身功夫底子也已满头大汗。见休留累得够呛,玉羊有些过意不去,连忙递上手帕道:

“谢谢啊……先擦擦汗。”

“难得,昨天帮你劈了一上午的柴火,也没得你道一声谢。”休留靠着廊间的栏杆坐下,双手抱胸眼神复杂地盯着玉羊道,“不会劈柴,不会挑水,就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梳……说吧,你到底是哪门哪户的姑娘?只要不是什么钦犯家眷,师父都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只是个厨师而已……”玉羊见有些瞒不住了,只能随口继续半真半假地扯谎道,“只是我们家的酒店……其实开的挺大的,父母又只有我这一个独生女,所以除了做饭以外,我的确是没干过什么粗活……”

“那你家的酒店叫什么?”休留打断她的话头反问。

“呃……我不记得了啊……”玉羊见休留较真起来,连忙又装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咬着嘴唇眼眶泛红道,“我要是能想起来,早就告诉你们了……用得着在这里每天受人指使折腾,活活受罪?”

“诶……说的也有道理。”休留毕竟年纪尚幼,见玉羊红了眼眶又言辞恳切,心中对她的怀疑顿时便又消了三分,“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休留小哥,你能不能再借我几文钱?”此言仿佛正中玉羊下怀,休留眼见着刚刚还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的玉羊瞬间变脸,满眼星星地盯着自己乞求道,“昨天去菜市场逛了一圈,因为钱没带够,还有好几味食材没有买全……麻烦小哥你好人做到底,再借点钱让我去跑一趟,保准到了后天这时候,咱们就能脱离苦海,再也不用干这些个体力重活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休留被玉羊盯得后背发毛,跟着景玗做事也有五六年了,他还从未见识过敢在如此近距离盯着男人正脸看的姑娘。

“秘密!”从休留手中接过铜钱,玉羊一溜烟地便往府外跑去。剩下休留抹着一头冷汗跃上屋檐,目送她朝菜市场方向飞跑——这什么姑娘家,在大街上跑起来跟个兔子似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如此没规矩的女儿!

到了晚上掌灯时候,老太太忽然传了各房一起到后堂用膳。平日里府内各个院子除了自己配有小厨房的,基本都是大院厨房做好后一个个送去的,一般若不是年节或有大事,聚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并不多,更别提是老太太传话阖府上下一起用膳的了。玉羊初来乍到,更是不知道这些个主子奴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稀里糊涂地也就跟着去了后堂准备。

没过一炷香工夫,后堂里的人便陆续到齐了。偌大的房间内八仙桌足足摆了十来张,看来这景家的确称得上是豪门世家,光称得上主子的都有这百十来号人物,更别提下面那些个丫环小厮了。眼见着盘碗交错满桌俱是珍肴美味,玉羊站在丫环堆里看的两眼发直——倒不是馋的,是在研究这异世界宴席的品种做法。

“都到齐了吗?别干坐着了,吃饭吧。”老太太最后一个到场,在一众丫环婆子的搀扶下来到主桌,在景玗上手位置坐下,兀自宣布开席。席间各桌各房的主子们该喝酒的喝酒该吃饭的吃饭,左右不时说个小话那都是轻声细语的,倒没见出什么状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太太忽然咳嗽一声,主桌的几位老爷太太随即便一齐放下了筷子。主桌为之气氛一变,整个后堂也很快安静了下来。景玗知道老太太是有话在这等着了,连忙作揖叩问道:“不知奶奶今日传膳,可是有什么吩咐?”

“倒是没什么吩咐,只是眼看着‘天下会’日子快近了,有意让各家各院的孩子们多走动走动,熟络感情切磋武艺,别都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私下琢磨,到时候去了京城显得我景家犹如一盘散沙,叫天下英雄笑话。”老太太话里带刺儿地绕了一大圈,景玗端着个茶盏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见景玗不接话,老太太又咳嗽一声,唤来了身后的一个贴身丫环。

“近来府内兴旺,家里这里里外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只是这人一多,就像那过了秋的老枣树结了二茬果,少不得要敲打敲打,才能守住这景家百年来的规矩体面……蔻儿啊,最近府里可有些个不规矩的事儿?”

“老太太治家甚严,各院的少爷小姐们也都是极懂事得体的,哪里会有什么不规矩?只是……”那应话的丫环朝景玗看了一眼,故作为难似的蹙紧眉头,对老太太道,“只是有件事儿,蔻儿不知该不该说。”

“只要确有其事,没什么不该说的。”老太太发话道。

有完没完,吃个饭跟过堂审案似的,哪来的这么多套路?主子没离席,下人们是不能回去吃饭的。玉羊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早就饿了,正腹诽着老太太哪来那么多罗圈话,却见坐在主桌的景玗似不期然一般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却是带着十足的寒意。

玉羊正纳闷景玗这是动的哪门子阴火,却见那名唤蔻儿的丫环也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来,语带讥讽:“原本这府内的下人们也是极守规矩的,只是几日前玗少爷带回的那个玉羊妹妹不知是什么来历,倒是叫人好生议论——这玉羊妹妹来了两日,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劈柴挑水俱是由他人代劳。姐妹们以为或是身上有伤,便也罢了,可不知为何这妹妹日常里还出手阔绰,这两日总有人见着她没事便往府外市街上跑,每次都不是空手而回……如今府外边儿可是听见有街坊嚼舌呢,说咱景家真是愈发阔气得狠了,连个丫环都跟小姐似的,天天有闲钱可以随意上街花销……”

“真有此事?”随着老太太那瞬间拉长下来的脸色,整个后堂的人目光都朝着景玗和玉羊这边集中起来。老太太从婆子手中接过鎏金龙头拐敲了敲地面,“哪个是玉羊?站出来!”

我了个大擦的,搞半天还是冲着我来的?玉羊知道自己这几日的表现是有些差强人意,但她在小灶房里的“发明”不待一日便可完成,她却不曾想到老太太会连这两天工夫都容不得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辩解,只听景玗放下茶盏,沉声道:“休留,按照景家的家法,下人行止无礼,令人侧目的,该如何处罚?”

“回少爷,应重责二十鞭,并锁入省事堂中禁闭三日。”休留应声回答,话音未落,景玗便冷声发话道:“那还等什么,拖出去罚了!”

休留闻言二话不说,上来拉着玉羊就要往外走,一直旁听着事态变化的玉羊却是急了,一把挣开休留的手尖声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说罚就罚?我不走,我要留下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