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为首泼皮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捂着胸口搀着身旁弟兄眼见着几乎是要呕出血来,而天虞城的围观群众便是最乐见这种与游女撕缠的桃色轶闻,当下便朝着慕容栩等人发出嘘声来。慕容栩铁青着脸站在巷口,朝两名少女招手道:
“来,别害怕,你们先过来!”
两名少女瑟缩着刚想迈开腿,不大的巷子已经被五个泼皮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个整了整脑门上的歪头巾,朝着慕容栩狰狞一笑:“怎滴?没还钱就想把人带走?你们要人,行啊,先把哥几个的银子还来!”
“你们拿了他们的钱没有?”慕容栩对五个泼皮视若无睹,定定看着那两个站在巷尾不知所措的少女,沉声问道。
“没,没拿……”两个少女紧握住胸前被撕破的衣襟瑟瑟发抖,声音细若蚊吟,“我们……没有拿……我们只是,刚才在楼上卖唱……他们要我们进去,说要能唱出他们没听过的曲子,才给我们赏钱……可是连唱了十几首,他们都说听过,便一分钱没给……我们说不唱了,他们又追出来,在这堵着我们,要我们……要我们……”
听罢少女的自辩,慕容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超前迈了一步,双眼微眯,朝着那五个泼皮道:“她们没有拿你们的钱,把路让开。”
“瞎说!你你你……你们这是一面之词!”为首的泼皮见慕容栩接近,吓得立即躲到了另外四人身后,然而却还是梗着脖子朝巷外叫嚷着,“你们是一伙的!自然蛇鼠一窝,勾结互保!今天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要是还不上银子,我……我便要告官!请府尹老爷来替我做主!打杀你们这帮贱人!”
此话一出,巷外起哄之声顿时蜂起——根据昆吾国国法律例,游女娼妓若是因龃龉纠纷被扯到公堂之上,少不了要以“伤风败俗”之名先打二十杀威棒,再审详情……娼妓多娇弱,吃不得打,故而往往自赔银钱,认命了事。如今那泼皮便是看准了这点,故而嚷嚷着要去报官,而周围的闲汉们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将眼前的几名女子拥进官府,直打得个烂桃淋漓、梨花带雨,那才叫过瘾!
“……那么,我换个说法。”身后哄声四起,慕容栩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是雕像一般在巷口稳稳站定,“她们刚才给你们唱了,可有此事?”
“唱……唱是唱了……”那泼皮抬头朝着巷外打量一眼,见适才喝酒闹事的酒肆还未打烊,只得承认道,“但是这俩小贱人自作夸口,说普天之下没有她们不会的曲子,还说若是唱的曲子我们兄弟听过,便分文不取……如此我们才听她们唱了几嗓子,可都是些烂俗的乡下曲子,根本入不了耳!便是如此,她们还强收了我们十两银子!你若要人,先把钱还来!”
“也就是说,如果今儿你们能听着这辈子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便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也值,是与不是?”慕容栩站在巷口,背对着身后众人,朗声喝到,“既然如此,我也请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今夜若是我唱的曲子,在座的诸位中有人听过,那么我便赔给这几位客人五十两银子!若是没人听过……那么我便要带走这两个妹妹,尔等不得再啰唣纠缠!”
慕容栩不卑不亢的一席话,反而是将在场围观群众的情绪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一个面生的外来游女,张口便是五十两银子的豪赌,何况还能免费听到这世上还没人听过的曲子,谁不乐意?一时间巷口人流越聚越多,四下里哄声大作,叫好的吹哨的说骚话的此起彼伏,不少原本已经收摊的小贩重又在巷子周围摆起摊子来,叫卖剩下的点心茶果,竟是比往日里白日时候还要热闹了。
在众多看客唯恐天下不乱的哄闹声中,慕容栩从景合玥手中接过琵琶,随后便在巷口处盘膝而坐,垂眸凝神,沉吟片刻后,一段优雅而灵动的曲子便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待琵琶声在巷口徐徐响起,还未奏过引序段落,四周的喧哗声忽而便安静了下来。这曲调的确大异于这天虞城内常见的坊间乐曲,旋律渺远而绚烂,幽深而通透,即便是对曲乐音律迟钝如玉羊一般,也仿佛通过慕容栩的演奏,看到了遥远的塞外大漠中,在胡杨林边缘奔跑的西域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语声声……
一曲奏罢,围观的人群静默了三秒,忽然齐齐鼓掌叫起好来。慕容栩抱着琵琶起身,朝着众人缓缓颔首施了一礼,随后转眸看向巷子里还呆愣着的五个泼皮,发问道:“你们可听过这首曲子?”
“《柘折引》,西域番邦的曲子。”话音未落,身后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叫了那么一句。慕容栩惊讶回头,却见人丛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架四人小轿,轿子四帷描金绣银,流苏错落,处处显示着其间乘客的不同凡响。慕容栩暗吸了一口气,俯首向轿内人致礼道:
“客人真是见多识广,可否容我再奏一曲?”
轿子里的人没有答话,慕容栩便回到巷子口原处坐下,细细思索半晌后,重又十指翻飞,惊弦作乐。
这一次的曲调比着之前的曲子更加高旷悠远,曲调华丽而又不失优雅,柔婉而又极尽缠绵,无数空灵的音符仿佛能带着人踏云而上,一直升向空中银光烁烁的月亮,在蟾宫仙子的陪伴下尽兴而舞,纵情而歌……
又一曲作罢,这回围观的人群竟是迟迟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乐声停止足有数息工夫之后,这才有人爆出了一声“好”来。这一声叫好随即点燃了巷口无数的掌声哨声,慕容栩正要起身行礼,却听见轿子里的人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月儿高》,前朝教坊里的曲子。”
慕容栩刚刚低下的脖项顿时怔在半空,巷口尚未停歇的叫好声霎时便转成了嘘声,就连那几个被堵在巷子里的泼皮闻声也嚣张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慕容栩嘲骂道:“哈哈,哪里来的贱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咱们天虞城里便没有识曲的行家了吗?劝你赶紧乖乖把银子奉上来,哥几个今日便绕你们一回!不然……嘿嘿,咱们今后便没得完!”
慕容栩朝巷子里瞟了一眼,那寒澈入骨的眼神瞬间便让得意忘形的泼皮头子噤了声。只见他整理衣襟,抱着琵琶对着轿内人又是一礼,娓娓开口:
“是奴行事疏狂,怠慢客人了,请容奴再作一曲。”
轿子里仍旧没有传出回答,慕容栩坐回到巷口处,手按琴弦,却是迟迟没有奏出第一个音……玉羊咬着嘴唇几乎是要憋出眼泪来,将手中的竹篓往景合玥手中一塞,昂首上前道:“姐姐一个人弹了那么久,也该疲倦了,姐姐莫不先歇一歇,听妹妹给大家唱上一曲,再弹不迟!”
“……玉儿,你做什么?”慕容栩有些急了,他为救两名陌生少女而仗义出手,但始终没让花郁玫她们下场相帮,便是打定主意将责任挑在一肩,不想再拖人下水。但此时此刻,玉羊却自己站到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些许围观看客的嘘声嘲笑……不等慕容栩起身拦阻,玉羊忽然回眸,以眼色示意慕容栩稍安勿躁,随后便清了清嗓子,对巷外众人说道:
“诸位看官,小妹不若姐姐技艺精通,只会些不入流的小曲小调,今儿个便给大家来一首我平时做饭时常哼的小曲儿,以博诸位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