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所携的内力非同小可,郑百六当下便被震得倒退三步,仰天跌倒,想爬起来时却只感到胸口剧痛,周身酸麻,四体百骸如同被震酥了一般,短时间内竟然聚不起内力来防御对方的再次攻击……郑百六撑着刀勉强坐起身来,望着眼前穿着黑色夜行衣,腰间挂着长鞭,脸上戴着黑巾蒙面的白发老人,恨声道:
“王元初……你……你果真是要背弃……”
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便再一次出手了——腰间长鞭携风脱手,对着刚刚坐起的郑百六又是狠戾一鞭……这一回郑百六没能撑住,于鞭声响起时便口喷鲜血,一头栽倒在桑林层叠的落叶之中,彻底昏死过去。
眼见郑百六已经失去意识,握着长鞭的老人却没有接着下手结果对手的意思,还是侧头聆听片刻桑林外的动静……待有人声响起,脚步声迭迭追来时,才故意跛着一只脚,朝相反方向仓皇而去。
与此同时,同样身穿夜行衣的慕容栩,则背着已经遍体鳞伤的王全德,在花郁玫的接引下以轻功直入凤鸣阁后院中。待入了院子,慕容栩立即拉下蒙面,横抱起周身血迹斑驳的王全德,一路嚷嚷着冲进王元初休养的净室之中:“郎中!郎中人呢?快来人!王壮士伤情危重!要出人命了!”
王元初原本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可迷蒙中却听得有人喊“出人命了”,当下灵智一惊醒过神来,睁眼探头时,却恰好见到有个黑衣男子抱着自己儿子冲入室内……王元初惊见儿子一身是血,当下便撑住床沿坐了起来,伸手向外呼喊道:“怎……怎么……我儿……我儿……怎么回事?”
“老英雄,你怎么醒了?”那抱着王全德的黑衣青年见王元初醒来,却是似乎吃了一惊,随即便抱着王全德转入到屏风后的另一边,将王全德放到对面的床铺上,接着对王元初喊道,“老英雄,你儿子被楚王府的人设了埋伏,对方要杀你们父子灭口!若不是我们的人报信及时,你儿子……险些就回不来了!”
“不……不可能!王爷他……不可能!”闻听对方说话,王元初似是五雷轰顶一般,当下撑着床沿呼吸急促,连带着左腿上的伤处也开始渗出血来……就在花郁玫带着两名大夫姗姗来迟,屋内乱作一团的时候,却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王全德的一声惨呼:
“爹,是真的!带队的是郑百六,他说我们是王府的祸患……我们……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待说完这句话后,王全德便被慕容栩用一张罗帕蒙翻过去,随后大夫们便七手八脚地割开衣物,开始处理伤口……王元初看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众人嗡嗡做声,一忽儿:“流血太多了,快上针吊命!”一忽儿:“这伤透骨了,脏腑看着也有损,怎么办?”一忽儿:“这血冒得止不住!快再来个人,帮我压住伤口……”
汹涌的信息与猝然的变故如龙卷风一般在王元初孱弱的身躯与神识之间来回扫荡,彻底击碎了他自被截肢以来刚刚抓住的一点点希望与平静,他的呼吸已经如鼓风机一般急促而剧烈,内力也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终于,伴随着左腿根部的一阵剧痛,王元初大叫一声,伤口崩裂,昏厥过去。
待听见这般动静,慕容栩这才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待确认王元初陷入昏迷后,又转身回到屏风后面,对身后两名一起表演了双簧的“地龙会”大夫道:“那边中招了,我去应付一下,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公子自去,左右些皮肉小伤而已,若是连这都处理不了,大娘子还养我们作甚?”两名大夫驾轻就熟地处理着王全德的伤口,而在床榻之上,昏睡过去的王全德也是呼吸平稳,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凶险之兆。慕容栩绕过屏风,解开王元初左腿上的绷带,瞧了眼鲜血淋漓的伤口,冷眼对昏迷了的王元初道:“老英雄,对不住了。”
刚才郑百六并王元初所遭遇的一切,便是由慕容栩一手策划,地龙会并瞿凤娘等人一力促成的“救子杀父”连环计。
用“靡玉散”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从王元初嘴里套到更多情报后,慕容栩决定另觅他法,彻底断绝王元初对楚王的忠义之情,而这一计划的核心,自然便落在了王全德身上——于是乎一边慕容栩在为姒昌治宴后,故意向郑百六透露了伪造的王氏父子形迹;另一边瞿凤娘则假意示好王全德,让他在东市码头上主动现身,以吸引郑百六的注意。
因了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楚王所得的构害景玗之毒源于王氏父子,故而慕容栩判断王氏父子一定掌握着些许楚王府内不愿外传的秘密,也因此王氏父子若现身市内并招惹是非,必然为王府中人所不容。果然郑百六随即中计,在派人盯梢王全德后伺机出手,想要替楚王府掘除后患,而后才有了慕容栩并地龙会等人现身救出王全德的机会……这便是慕容栩“救子杀父”中“救子”部分的安排布置。
而一旦郑百六与王全德交手之后,由谁来救出王全德便显得十分关键——慕容栩不欲提前暴露出凤鸣阁与地龙会在天虞城中的势力与目的,于是便让体型年纪与王元初相仿的宋略书来假扮他,作为实施“救子”行动的主角:宋略书在屋檐上扔下鞭子时,王全德便以为是刚才撤离的三个跟班叫来的帮手,而郑百六却会先入为主地将他判断为王元初本人……待将王全德救出重围之后,则由慕容栩一路背着王全德逃遁,吸引郑百六进入桑林之中。而宋略书则一直隐匿气息跟随其后,伺机在林中重伤郑百六,给楚王府一众人等造成了“王元初击伤郑百六,救走儿子”的假象。
而将受伤的王全德一路背回到凤鸣阁内后,便是“杀父”之计的桥段:慕容栩早已看出王元初虽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但他的独子王全德却性格粗直,容易得手。故而在设计王全德之前,慕容栩已在王元初近日的药方中动了些许手脚,让他在昏沉之余,无法做到同往日一样的思绪严谨,条理清楚,这便为今日这一场大戏做了铺垫。
待回到凤鸣阁内,慕容栩故意抱着浑身血迹的王全德冲入厢房,在王元初面前走了一遭,随后又在地龙会一善堂大夫们的协助下,造成了“王全德即将伤重不治”的假象,外加王全德悲恨交加中神来之笔般的一嗓门,更是彻底击溃了王元初对于楚王的维护之心……慕容栩心知如此重大的变故与冲击,对于如今的王元初来说,几乎可以算得是杀人诛心的一笔。但如今折花会开始在即,距离宋略书约定的三月之约已只剩一月左右的时间,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心思余力,再浪费在撬开王元初嘴的工夫上了。
在用针稳了稳王元初的状态,并封闭了他左腿穴道略略止血后,慕容栩朝王元初口鼻中吹入了些许药物,促使他清醒过来……果然不过半炷香左右时间,王元初便悠悠睁开了双眼,在确认眼前有人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儿……尚在否?”
“所有吊命续命的法子都用上了,如今刚刚止住血,正在对面观察。”慕容栩眼见着面前已是风中残烛状态的老人,强抑心中的不忍道,“只要能过得今晚,令郎或许还能有救……老英雄有什么话要吩咐吗?在下可替你捎给令郎。”
“……不必了,我儿今日有此大难,都是我一手造的孽!”王元初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道,“你是那白帝同门吧?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如今……我便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