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能使上力的方向,一众人等自然是说干就干:玉羊从罗先提供的蛇皮中挑选了两条长度和粗细都最合适的,拿剪刀铰去头尾不必要的部分,随后便将其放在沸水中烫涤晾干,以作消毒备用;眼见着晾晒后的蛇皮外缘还有些浮凸磨手,慕容栩又找来蜂胶裹了一层,再晾干后便光滑无比,还更加保证了蛇皮的完整密封性……在众人帮忙收拾蛇皮的过程中,玉羊又抽空去跑了趟菜市场,买回一截羊肠,同样去除脂肪、仅留外皮筋膜部分,洗晒消毒干净,便可充作临时注射器使用。
待基本材料准备完毕,便到了需要上手实操的时候。在一众人等的紧张围观下,玉羊壮着胆子挽起衣袖,拿出蛇皮便要准备动手。
即便身中剧毒形容憔悴,然而此刻,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景玗,也还是美得惊人。时隔许久,玉羊再一次近距离端详着眼前这张恍若天人般冷峻精悍的面孔,忽然对“插鼻饲管”这一行为有了些负罪感——怎么就想不出其他更优雅些、不用破坏他形象的饲喂方法呢?
“能不能行?要不要我们帮忙?”身后慕容栩的催促惊醒了走神的玉羊,她连忙一边嚷嚷着“没事”,一边用湿纸团清洁了景玗的外侧鼻腔,再次测量了景玗鼻尖到胸腔的长度,随后用蜂胶润滑了蛇皮先端,牙一咬心一横,手抵着蛇皮便往景玗的鼻中塞去。
因为中毒昏迷的缘故,蛇皮在通过喉咽部时景玗没有挣扎,故而第一次插管便异常顺利。玉羊留下了大约十五公分左右的体外长度,将蛇皮尾部浸入水碗之中,在确定没有气泡浮出后,便宣布插管成功……然而景玗一阵寒颤哆嗦,刚插进去的鼻饲管便顺势滑出了一小节,玉羊见状又挠头犯难道:“怎么办?没有东西能把管子固定住……”
“怎么没有?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好容易插都插进去了,还能没法子让它别动不成?”慕容栩一边让罗先压抑着颤栗不已的景玗,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用来固定鼻饲管的工具……当眼神扫过景合玥的颊边时,慕容栩忽然眼神一亮——只见他一把摘下景合玥的一侧耳坠,将上面相连的玉石兰花卸下,只余“S”形的挂钩部分,略略调整了一下松紧后,便一头用来夹住蛇皮软管,一头夹住景玗的鼻翼……倒是严丝合缝,异常合适。
“这耳坠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见慕容栩三下五除二便拆了自己最喜欢的耳坠,景合玥心中顿时郁闷,“你要耳坠,便说一声,我再去找一副不打紧的拿来就好,怎么说拆就拆……”
“诶,目下紧急,救命要紧,是我错了!”待景玗平复下来,慕容栩这才起身回转,朝景合玥拱手一礼,柔声哄道,“待你玗哥哥好了,莫说耳坠,便是你要全套的嫁妆头面,甭管什么珊瑚、玛瑙、珍珠、玉石,我都陪你去挑,然后叫他付钱,如此赔你可好?”
“……嘁,谁稀罕你赔!”话虽如此说,可景合玥却还是忍不住红霞满面,兀自端着脸盆便出门换水去了……眼见着景玗不再打颤,玉羊试着将早已煮好备下的米汤灌入扎紧一端的羊肠皮膜之中,让罗先略略抬起景玗,随后沿着鼻饲管,一点一点挤压滴入……待小半管米汤灌完,见景玗并没有反胃呕吐的迹象,玉羊这才擦了擦满头的细汗,捶着几乎跪麻的双脚起身道:“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密切观察,每隔两个时辰再给他进食一次,便可以了。”
“……亏得有你!”慕容栩见状心中感动,伸手怜惜地摸了摸玉羊的脑袋,言辞恳切地嘱咐道,“我们这几日大半心思都要用在解毒上面,无暇分心,如今这饲喂一事,便交给你了!情之一字,不可不为,也不可强为。你……能够担待得住吗?”
“我只想救他而已。”玉羊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既如此,就最好不过了。”慕容栩放下心来,叫上罗先一同出门,继续捣鼓隔壁一屋子的典籍毒药去了……偌大的旅舍客房内,便只剩下玉羊陪伴着昏迷的景玗。第一次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凝视着眼前霜雪般的人,可一旦想到慕容栩刚才的问话,玉羊却是无法抑制地滚滚落下泪来。
因了玉羊提供的鼻饲之法,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慕容栩跟罗先才得以全力投入到攻克解毒的工作中去,反之照顾景玗的责任,则更多地转移到景合玥跟玉羊肩上……这一日慕容栩虽尚未在解毒方面有所斩获,却意外想出了抑制寒热症状的法子,便试制了药汤拜托玉羊从鼻饲管中缓缓灌下,待观察半个时辰后没见有不良反应,便又抽身离去了。
时已夜深,玉羊守着服药以后终于不再打颤发热,呼吸渐趋安稳的景玗,忍不住靠在床沿边趴下脑袋,以侧卧的姿势看向景玗——藉由光线明灭的烛火,景玗的面庞相比白日里似乎少了些凌厉锐气,多了些温和可亲的味道。玉羊正兀自看得出神,忽然看见景玗嘴唇微微开阖,轻轻吐出一声:“……不……”
“你醒了?”玉羊一下抬起头来,刚想起身去叫慕容栩,却听见景玗接着低声叫道:
“不……爹爹……别走……”
“……原来是说梦话啊。”玉羊见状又趴回到床边,伸手掖了掖枕头被角,好让景玗睡得更舒服些。然而梦中的景玗似乎并没有感到些许安稳,仍旧是双眸紧闭,眉川紧锁,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地嘟哝着:
“……我错了,我再也不责怪你了……爹爹……别走……”
“……我不要刀诀,我也不要再学刀……只求你不要走……”
“……爹……别走……求你了!”
“……什么啊,还真有黏人的一面啊?”想起先前除夕守夜时,慕容栩所形容的那个黏人又爱哭的幼年景玗,玉羊不竟产生了巨大的好奇——那个语焉不详、爱哭爱玩的少年景玗,到底是为何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其中到底又经历了多少曲折变故,才造就了现在的他桀骜孤高,却又狠戾难测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