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羊正在纳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身后的宋略书轻咳一声,接着陆白猿讲了一半的事件原委,继续说道:“‘天行学案’一事两年后,我们虽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却不想仍被祸事寻上门来……那年临近春闱,余泽的学子却无法参与乡试,乡人积怨,于是便有人暗中煽风点火,鼓动乡民与学子上水寨来找昭兄讨要说法赔偿……如是哄闹了三日,寨中昭家子弟与乡民发生了冲突,双方互有受伤……没曾想当天夜里,水寨便被人从后山潜入,暴民乱匪一把火烧光水寨,掠夺金银,杀人无算……昭兄为了掩护我们撤离,便殁于那一片刀光火海之中……”
“事发当天,我们都在场,若说那场祸事便只是乡人所为,便是连青龙湖里的鱼鳖都不会相信……三更举火,须臾间便烧遍了偌大的水寨;连接各处的浮桥舟筏悉数被毁;那些歹人的身法招式,个个都是练家出身……若没有高人在暗中策划,区区乡勇毛贼,绝对奈何不了昭兄及族中武师……然而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当时我和陆兄尚有一敌之力,而宗兄却是完全不会武功,故而昭兄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将昭家代代相传的秘籍祭器、族谱牌位与妻儿托付于我们,自己殿后阻敌,这才……”
“……当时天黑混乱,歹徒又人多势众,为了尽可能避人耳目,我们三个选择分头逃离:陆兄带着一十六套锏法秘籍往南方奔走;宗兄带着昭家族谱与祭器牌位去了西边;而我则带着嫂嫂与侄儿北上避祸……谁知路上又遇横祸,嫂嫂身染重疾,一病不起,于大限之际将侄儿托付于我……然而最终,我却连他……连他也……”
宋略书说到伤怀之处,声音再度哽咽,忍了好半天才将胸中那一口紊乱的气息压抑下去。见宋略书也说不下去了,陆白猿长叹一息,回到首座上坐下,颓然道:“因了青龙湖一夜落陷,事后我等又被人诬作凶徒内应,张榜通缉,我们便只能尽快逃离……我沿途南下,一路虽也遇到了不少波折,但终归是要比宋老弟幸运些……我沿着水路一直走到了扬州境内,一日在一处名为洪家庄的地界歇脚,见他们在招募船工,便改换姓名籍贯,报名入了伙。”
“……未曾想这洪家庄庄主洪伏蛟,竟是扬州至徐州地界最大的漕帮祖师。我因会些身手,不久之后便入了他的眼,被收为义子,主掌了震泽至京师运河一线的水路押运……后来漕帮中起了内讧,有人自立码头,与水匪勾结,一时劫烧了不少官商船只,伤人无算。我跟着老祖师,配合朝廷水师一同参与了平叛,祖师于水战中不慎亡故,我便被推举成了新的祖师,又因协助朝廷剿匪有功,故而得了个水部司员外郎的闲职,如是便在扬州一带站稳了脚跟,不必再受颠沛之苦……”
“……然而虽有执掌漕运之权,但这十九年来,每每思及青龙湖上火起的那一夜,便是心肺痛彻,辗转难眠……十三年前,我寻获了一直在浪迹天涯,寻找昭兄失踪幼子的宋老弟,足足说解了一个月的工夫,才让他同意暂留在我身边,一边利用漕帮势力继续寻找,一边共商复仇大计……再后来,我们又结识了从西域归国的碧鸢先生,同为天涯沦落人,顿时一拍即合,筹谋建立了地龙会——碧鸢先生订立了会中种种章程法度;我散去大半家财,着意招揽了一些有着同样凄凉身世的年轻人,扶为地龙会各地分会的第一批舵主,同时以漕帮为掩护,将分支沿着水路向昆吾四境推开,渐成规模;而宋老弟,则一心扑在钻研昭家武功秘籍的钻研上,足足花了七年工夫才得以大成,将昭家锏法十六式化于铁尺之中,这才成就了‘铁尺衡天’的威名……”
“……自创立地龙会以来,我们这些个家破人亡、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们,才算找着了些正事可做:于昆吾北疆,我们暗中扶持失势的前‘四圣’穆家,将生性耿直而忠烈的穆向炎推上玄王之位,以稳固北疆民心,同时伺机藉由每年的官市通商之际,从沦落的故国三州偷运回些许昆吾遗民……于京师及东境范围,我们则一手调查十九年前的血案,一手收集曾文观及其生徒族亲扰乱纲纪、为祸乡里的证据;至于西边,原本我们并没打算早作筹谋,但六年前的天下会,宋老弟锏法初成,便耐不住性子想找人试试身手……东边北边都作了安排,不好生乱,南疆又是明载物那个老狐狸坐镇,也不便妄动,如是便选了西边……不曾想却恰好撞上了景贤侄你出山。待我得到消息赶去京师时,他已险些铸成大错……这的确是我等的不是,还望景贤侄海涵!”
说到这里,陆白猿从容起身,朝着景玗便是端端正正地一躬到底,宋略书却不动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甚至不屑地甩出一声“哼”气声来。景玗见陆白猿道歉,忙不迭也起身还礼,表示先前之事,既往不咎。陆白猿礼毕,转头瞧了一眼玉羊,继续说道:
“七年以前,碧鸢先生在一次北疆营救遗民的行动中不幸身故,如此我们便扶了大娘子作为门主,仍旧是在暗中施行朝廷与江湖兼顾不到的匡义之事……三年以前,南疆开始出现大批流民抛荒,我们也便将目光转向了南边……于是就在一年多以前,我们在西南境交界的一处名叫‘应家庄’的小村庄里,打听到了隐匿多年的宗延年的下落!”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的眼光再次聚焦到了玉羊身上。玉羊虽然完全听不明白陆白猿在讲些什么,但却敏锐地从“应家庄”三个字上察觉到或与自己有关,也隐约感觉到,陆白猿所讲述的故事走向,似乎与自己预料的有些不大一样……
见玉羊仍旧低着头闷不吭声,陆白猿也不催促,接着话头继续讲述道:“寻访到宗兄本人的是我的亲传弟子,但当时宗兄内人抱恙,不便立即动身前往扬州,与我们汇合,于是便委托我那徒弟捎了封信来:信中简要讲述了他带着昭家祭器西逃之后,流落到应家庄内,被老庄主招赘为婿,与妻子育有一女,名下亦有些酒家饭庄之类的祖产……并相约待妻子康复之后,便要东来与我们重逢,共商重振天行学派、为当年学案昭雪之事……”
“我们当时因受阻于南疆屯田一案,同时又忙于筹谋天下会上的布置,故而也难以抽身,前去接应宗兄一家东来……未曾想还没等我们重新建立联系,应家庄便因为遭到流民冲击,宗兄不得不带领家眷仓促西逃……再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陆白猿说完便深深地看了玉羊一眼,拈着胡须不再说话。玉羊低着头瞪大了双眼,脑中无数念头正在天人交战:这话是什么意思?应家庄?招赘?是说这个什么宗兄就是我爹……不是,是他们以为那是我爹?怎么这么巧?我刚穿越到西边的瀑布里,那里就正好有姓应的一家子被劫了?难不成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应小姐才是这个世界线剧情的正主?还是说原本应该是走魂穿的结果一不小心给穿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