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疆疑云(72)

“呃……”见了阴着脸微笑凑近的慕容栩,玉羊打了个哆嗦,乖乖闭上了嘴。慕容栩朝着宋略书拱了拱手,赔笑道:“宋老前辈如此厚意,在下本不该再横生事端。只是与应小姐朝夕相处半年有余,早已情同兄妹。景家上下老小,更是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尤其是那合玥小姐,若是一时不见了应小姐,怕是得有几个月饮食无味……宋老前辈便是要留她作伴,是否也该问问她自个的意见?”

玉羊已经被这一屋子大小狐狸的罗圈话绕得摸不着头脑了,景玗闻言却是眉峰一凛:知道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明着胳膊肘往外拐了,可是这时候留下这丫头是要干嘛?给个由头让宋略书跟着我们回西境?给景合玥找伴娘也不是这么找的啊!

没等景玗意识到陆宋慕容等人究竟做的是个什么局,宋略书盯着慕容栩微微一笑,话风便又转向景玗:“景大人,你觉得老朽的功夫如何?”

“……宋老前辈的武艺,自然是天下无双,景某心服口服。”景玗不敢造次,当下老实回答。

“那么我再问你,以地龙会的身家势力,与我等的文武造诣,比你那景家又如何?”宋略书接着追问。

“景某不过蛇踞一隅,不敢于各位老英雄的潜龙之志相比。”景玗仍旧如实回复。

“那么,我再问你……”宋略书微眯了双眼,注视景玗低垂的眼眸道,“如果老朽愿传你武功,陆兄愿授你经纬之道,大娘子愿与你共享这天下的情报讯息、风云大势……你可愿意?”

“……这是各位前辈抬举景某,景某万不敢再行推脱之辞!”虽然不明白宋略书为什么忽然开始走怀柔路线,但对于当下的景玗来说,宋略书提出的这三个条件,却是比陆白猿的“朝廷请封”要来得有价值多了!见景玗终于不再推三阻四,宋略书面色稍缓,长叹了一口气后,这才拧着眉郑重道:

“既然景大人并不嫌弃我等乡野鄙薄,那么老朽便再问一句:你可愿娶吾女为妻?若是得成姻亲之盟……那么先前老朽所说的种种,便都是我这丫头的嫁妆!”

“义父!”玉羊闻言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景玗也是仿佛被雷劈一般愣在当场——千算万算,没想到宋略书陆白猿并慕容栩玩得是这一手树上开花借女成婚:相比让景玗因畏威而屈服,这样的姻亲同盟自然是要合理并长远得多:一旦姻亲达成,景家与地龙会便是无可非议的同盟关系;玉羊已经是宋略书的义女,那么宋略书便随时可以探望女儿为由来去长留城;相比不知真假虚与的口头承诺,这种长久而安定的同盟关系才是地龙会真正想要的……如同景玗先前所料,地龙会要的答谢补偿,并不在他一身,而在于他所代表的景家百年积聚,以及盘踞在他心中,涉及未来的隐然不安与筹谋……

说出口的话,便再不可能收得回去。一时间屋里的人都陷入了神态各异的沉默之中:玉羊脸烧得几乎快要滴血,瞿凤娘颇有兴味地看着她从容微笑;慕容栩心虚地倚在窗边假装看风景;宋略书抱着胳膊仿佛在生闷气;陆白猿则捧着个茶碗老神在在……只有景玗,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双眼紧盯地面,却是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

沉默在尴尬中不徐不疾地延续着,良久,景玗忽然朝着宋略书一躬到底,朗声答复:

“即是老前辈看得起,景某从命便是!”

楚王屯田流民并通敌谋反一案,于事发三月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罪首楚王姒昒被褫夺封号,收回封土,并赐鸩酒一杯死在宫中,尸骨远徙郊外,草草落葬,无缘入土王陵;楚王妃与四子姒昌因伤病在身,于押解赴京途中亡殁,也徒然做了道旁之鬼;原世子姒昽被指里通西戎,于午门枭首,悬于旗杆示众三日;其余府中凡十四岁以上男丁皆被屠戮,十四岁以下童子及女眷罚没入籍,一朝从金枝玉叶跌落污泥,成为京师中为人乐道的又一批稀罕玩物……

协从楚王为祸一方的明家与柳家等鹰犬,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明载物已死于狱中,却依旧逃不过曝尸示众的凄凉结局;明家并与楚王一系有关的南疆贵胄,尽诛三族,女眷儿童同样罚没,送与南疆蛮荒地披甲人为奴……一时间整个南疆御道两旁,尽是凄风苦雨之声,无数窈窕女儿身负重枷蜿蜒路上,频频北望,泪洒香腮,却是回天无力,命不由人。

除了彻底清剿楚王一系以外,此案却是引发了另一波意想不到的朝堂剧变:因连月被御史弹劾门生受贿、亲族屯田,宰相曾文观一病不起,上书向天子请辞。天子恩准,既往不咎,仍旧以两朝元老的待遇送出城外,纵其回乡安享晚年……但随即朝堂上便展开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势力清洗:原宰相一系的几乎悉数贬谪出京;与原中书舍人,新任枢密使梁元道交好的官吏却是异军突起,很快便形成了庙堂中一股新的独大势力。

而在楚王一案中,却有一件并不起眼的轶闻被不少人忽略了:楚王妃的奶娘李嬷嬷吃不住严刑拷问,为求死得痛快,倒是澄清了一件陈年往事:六年前,楚王曾与天子庶兄梁王交恶,楚王妃为博君心,便利用梁王妃的异母姊妹身份,假意前往和事,实则图谋不轨。

梁王妃好妒愚鲁,梁王又宠爱侧室,于是乎楚王妃便以夫妻和合为名,向梁王妃引荐了两位能够行巫蛊厌胜之法的“女巫”。梁王妃依言在王府中埋了无数写有自己与梁王生辰的木偶,结果月余后朝廷忽然派兵清查,挖出的偶人上写着的,却是当今天子与皇后的生辰八字!

由于两名女巫早已不知去向,梁王与王妃便以“巫蛊咒君,意图谋逆”罪名先后问斩,梁王一系与王府亦被抄没……如今风水轮流转,子孙屠尽妇死道旁的变成了楚王一族,不得不让人感叹报应不爽。

最后,除了被彻底从昆吾国历史上抹消的明家一系,戍卫四境江湖的“四圣”名衔位次也发生了变化:柳相徭只被查出有屯田之实,倒是并没有参与谋逆之嫌,故而只是被削去“青君”之位,柳家亦被罚三代以内不得出入朝廷,自然也就再没有角逐天下会的可能;东南两边的“四圣”之位,也依据旧律,传给了当届获得天下会比武第二名的世家;玄王刚正忠烈,家世清贫,被天子授予“靖北将军”之名,继续执掌北疆。

“四圣”之中,最为显荣的莫过于白帝景玗——因首告有功,并门人弟子举告楚王谋逆实证,景玗获封“定西侯”爵位,食邑三乡二百户,同时继续保有白帝名衔,并获赠宝剑金带等御赐恩赏,一时风光无二。

然而在无限荣宠的光芒庇佑下,却无人得见新晋“定西侯”在叩首谢恩后,那双骤然变得阴鸷森冷的双眼——有些事情并不是靠荣誉与褒奖便能够轻易抹消的,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已然有些悬而未决的念头在心中渐渐沉淀,并最终会成为搅动整个天下风云变幻、浪潮汹涌的那一缕微风。

——《南疆疑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