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相安无事地过了五天,让长留城内众商翘首以盼的互市集会,终于如期在石门草原上举行了。昆吾西境的夏天虽然很有些酷热,但好在石门地处浊河与积石雪山附近,两边温差使得穿堂风习习吹拂,倒是别有一番惬意。
这天一大早,景玗和慕容栩、休留三人便易容前往石门,一探究竟——景玗仍旧是被扮成了一名胡商老者,慕容栩和休留则扮演着他的翻译与随从,三人混迹于草原上三五成群打扮各异、色目浅发的胡商队伍之中,倒是并不怎么显眼。然而刚刚进入石门隘口范围内,景玗却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印象中的石门荒原……竟然可以如此热闹!
为了给自家夫人捧场,今天景府别院里的家仆护院们,可以说是举家出动——高氏在隘口附近支了个摊子,叫卖油炸的各色点心小吃:将鹌鹑、酥肉、豆皮、馍片等串上签儿,抹了细盐裹了蛋液,在油锅中炸至金黄,插在摊前叫卖,生意十分红火;灵芝则在母亲斜对面的草坪上用箩筐顶起了个摊位,兜售茯苓饼和绿豆蒸糕;不远处有个几个家丁从板车搬来了桌椅,摆上蜜饯果脯和各色凉茶,供行人歇息享用……然而排队人数最多的,却还要数雪衣打理的摊位:只见她面前摆着两个水桶,水桶内分别浸着一个坛子,雪衣正一手持勺一手拿碗,从坛中勺取琥珀色的晶莹液体,依序递给每一个排队的客人。
“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景玗见状叫过休留,微微皱眉道,“不是说让珂利多他们来比货的么?怎么反倒是家里人都在这做起了小生意?别院里最近缺钱花了?她开销有这么大?”
休留一时答不上来,慕容栩却并不以为意,转身去高氏摊上买了只炸鹌鹑,转回身边啃边道:“我倒觉得,她在这搞这些动静,赚钱是假,引人注意才是目的。”
“怎么说?”景玗回头瞥他一眼,见慕容栩吃得满嘴油光,顿时有些嫌弃道。慕容栩吃完了鹌鹑串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递出一物,示意景玗细看道:“喏,你看这个。”
景玗狐疑地接过,却见慕容栩递来的却是一张半掌大小的红纸,上面用剪刀绞了几个奇怪的记号,正中间则写了个丑兮兮的“景”字……景玗拿着红纸看了半天,也没揣摩出什么门道来,只能对慕容栩道:“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刚才去摊上买炸串儿,高婶给的,还特意嘱咐别扔了,待会儿或有别的用处。”慕容栩从景玗手中接过红纸,重又揣回到袖里,又有眼神示意景玗看向四周,“而且你看,周围但凡是景家人支的摊子,只要是买了东西的,便都会送这么一张红纸……以她一贯的机灵劲儿,我觉得这事不会只是个招牌这么简单,我们便耐下心来等上一等,看看她之后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即可。”
“……但愿别是什么出格把戏。”对于慕容栩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景玗似是并不满意,当下背着手正想往里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待回头看时,却见是雪衣手捧一个托盘,盘上装着三个瓷瓶,正快步朝三人走来。
“侯爷,刚才摊上人多,没能及时招呼,万望赎罪。”待行到近前,雪衣才微微屈膝一礼,对景玗道,“摊上的茶汤都卖得差不多了,这是夫人一早特意备下的,说是侯爷一定会喜欢,让我等守在隘口这儿,待见到侯爷便取出奉上,消暑解乏!”
“……替我谢谢夫人。”景玗从托盘上拿起一个瓷瓶,用手指拨开上面的木塞,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沁人心脾的酸甜滋味,顿时占据了整个口腔,令人精神一振的同时,也感到暑热顿减、口舌生津……景玗低头闻了闻瓶中的液体,似是有乌梅、桂花与甘草的香气,但又不尽于此,于是转头问雪衣道:“这是什么茶?”
“夫人说,这叫酸梅汤,不仅生津止渴,对于缓解暑季苦热导致的盗汗疲乏、舌淡少食,也是极好的。”雪衣见景玗面上并无不悦,心中顿时暗暗生喜,接着推波助澜道,“可见夫人还是念着侯爷的,侯爷内伤初愈,夫人又不能近前随侍,便只能以这茶汤来略表心意……还望侯爷不要嫌弃!”
“知道了,夫人在哪儿?”虽然面色不曾表露,但雪衣这几句恰到好处的暖心话,却让景玗十分受用——瓷瓶里的酸梅汤是玉羊亲手灌的没错,但压根没打算向景玗献宝,而是准备作为赠品,呈给有意达成合作意向的胡商的……结果雪衣这狡黠丫头一眼瞥见了人群中易容前来的景玗一行,当机立断就端了三瓶现成的酸梅汤,又准备了一套肉麻兮兮的说辞,替玉羊怒刷了一回存在感……也不知玉羊若有得知,是会暗生窃喜呢,还是吐血三升。
“在中间擂台后面,临时搭起的凉棚里,有护院和罗先少爷陪着。”雪衣拿着托盘,朝着远处遥遥一指,随后朝三人又行一礼,便自回到摊位后面忙碌去了。景玗抬头,朝隘口深处望了一眼,便对休留与慕容栩道,“走,往里些看看。”
越往石门里面走,身边的人流便也越来越密集……待三人走到了擂台跟前,那个高出了地面半人有余的临时搭起的木台,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大嗓门的别院家丁,正在高台上频频叫喊道:
“各位看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我家夫人从海外仙人处习得酿酒之法,这才酿出了这清若山泉、烈如炙火的绝世好酒!我家夫人说了,今儿有缘来石门的,只要花上五个大钱,便能一尝这酒的美味!只要能喝上三碗而不醉倒的,便能赢得五两金子!诸位请看,金子就在我这儿呢,有没有自诩海量的哥们儿上来试一试?来来来,别错过啊……只要五个钱,就有机会赢回五两金子!这么好的买卖,有没有人要再上来试一试的啊……”
高台四周摆的条凳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六条大汉,个个都是面色酡红,瘫软如泥,眼看着便知是酒力不胜,酩酊醉倒的……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两金子对于前来看热闹的长留城市民来说,还是有着相当的诱惑力。于是乎台前举手想要一试的人群还是络绎不绝,台上的家丁顺手又点了五六人上台,给他们一人斟了一碗白酒,好言劝告道:“慢慢喝,别呛着……一口不行千万别勉强,珍重啊各位大哥!”
六个汉子各自交了五枚铜钱,看着手里如同白水般的一碗酒,心里顿时都打了嘀咕:说是酒吧,可活了这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清洌干净的酒;闻着确实有酒香,可又闻不出是哪种曲米配料制作而成……六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了片刻,终于各自暗下决心,捧起酒碗便朝嘴里倾泻……
只听得“噗”的一声,其中一人刚刚沾了一口,便将嘴里的酒液尽数喷出,放下酒碗伸出舌头,到台下拼命找水去了……其他几个人倒是稍微好些,但也都是喝了几口后就神色骤变,面色泛红,摇着手扶着条凳,摇摇晃晃地往台下铩羽而去。
六人之中,仅有一人堪堪喝完了大半碗酒,在台下众人的喝彩与加油声中,那名大汉红着双眼,勉强扶着桌子稳住身形,一边伸出大拇指,一边红着眼睛,对前来搀扶的家丁道:
“好……好酒!就是……太……太烈!你这、这就不是个酒!你这是……烧刀子……”
大汉说完,便如同石山一般朝着桌上轰然倒去,这一倒不要紧,却是将台上原本没倒完的一坛子酒也给扫到了台下。酒坛顿时破裂,其中的酒液四溅而出,整片擂台附近的空气中顿时弥散起一股子酒香……这酒香又随着风向朝外飘散,吸引着更多人的目光朝这里汇集而来。
“我要尝尝这酒!不为金子,只尝一口!”有人跳上台来,拍下五枚铜板,便要从家丁手中接过酒碗……浓郁的酒香彻底点燃了台下商人与市民的好奇心,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掏出铜钱,便要往台上伸手:“我也要!”“给我来一碗!”“让我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