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月,凉风乍起之时,长留城的秋天便如约而至。刚刚入秋不久,城内的景家便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宋略书带着花郁玫等地龙会骨干,以玉羊娘家人的身份,前来登门拜访了。
这一日一大早,玉羊正在别院新建的厨房内试手——在唐无鸷他们修建完了油酒作坊之后,玉羊便按照自己在彼世时见过的“七星灶”农家土灶样式,让唐无鸷替自己专门修了个新厨房。
新厨房面积不大,底下只有一个灶洞,却有由低到高三个大小不同的灶眼,靠近灶洞最底下那个灶眼口径也最大,适合安放大铁锅,猛火炒菜;中间那个稍微小一些的,则用来放置小铁锅烧煮;而最上面那眼最小的,便是用来放砂锅炖煮,利用热气向上蒸腾的原理慢慢加热……在灶洞附近,玉羊还特意让唐家人帮忙设计了一个手拉式的风箱,如此便不用时时弯腰吹火,调整火力。一个灶台同时可以操作三种不同火候需求的菜式,玉羊烹饪时的自由度与灵活性,瞬间便获得了几何级数的提升。
这天玉羊正美滋滋地切菜拌料,准备炖一锅黄豆萝卜猪手汤给自己换换口味。不巧猪手刚下锅,雪衣便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冲着玉羊嚷嚷道:
“姑娘,喜事!景家刚才来人了,说是您娘家人前来探望,如今已经入了景府,过会儿便要往别院来看望您呢!”
“娘家人?”玉羊闻言略一皱眉,终于反应过来雪衣指的是地龙会的那群高层,当下有些手忙脚乱——眼下她的产业才刚上轨道,虽然从顾师良的日常态度里可以判断,她所筹谋的事业,应该与地龙会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是相符合的,但保不齐传到瞿凤娘陆白猿那里之后,几只老狐狸会聚在一块商量出些什么节外生枝来。于是乎当下解掉围裙,往雪衣手里一塞道,“你替我看着火,我先去换衣服!”
待玉羊收拾完了一身的烟火气,景玗也恰好引着宋略书等一行姗姗来迟。准备了一上午的猪手汤顿时便成了待客的主菜,这让玉羊稍稍觉得有些不爽。待众人酒足饭饱,景玗这才起身,朝着宋略书等人郑重一礼,主动搭话道:
“适才在景家时,宋老前辈便急着要来别院探望应小姐,如今即已见了小姐本人,不知宋老前辈此行前来,是有何吩咐?”
此话一出,玉羊不由得抬头看了眼景玗——自打上回两人不欢而散以后,景玗已经快有个把月对自己爱搭不理了,景府和别院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玉羊刚到那会儿的情况,两位主子各管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见景玗并没有要侵吞石门产业的意思,玉羊在感到释然的同时,多多少少也有些内疚跟后悔:毕竟自打来到昆吾国后,景玗明着暗着没少帮衬她,自己当时断情决义的一席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儿玉羊纵是再有懊悔之意,但要她主动去找景玗道歉却是绝对不可能的。眼下宋略书忽然来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目的之一肯定是来巡视两人间的关系发展。这时候景玗要是真的当面把话摊开说清楚,那可就是真的覆水难收了。
要不要趁着如今宋略书在场,提前说明自己想要用产业赎回自由身的心迹?玉羊很纠结,非常纠结,一方面是纠结宋略书能不能答应自己离开景玗独立创业的想法,因为那就等同于背离了陆白猿等人筹谋两家婚事的初衷;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对于要离开景家这件事,的确是有极深的眷恋与不舍:且不说单恋了一年多的景玗,便是与慕容栩、罗先、休留与景合玥等人的情感羁绊,也不是能说舍得就舍得的。
“无他,主要便是来看看我这一别数月的义女,在这西境过得到底好不好。”宋略书放下手中的茶盏,挑眉瞥一眼郑重其事的景玗,又转头向玉羊道,“如今面上看来虽说不错,可老朽却还是有几句话不得不问——丫头,你在这儿过得好不好?可曾受过什么委屈?或者是否遇到些不平之事,需要为父来替你声张?”
“呃……”“宋老前辈说的什么话,玉羊妹妹即是住在景家,那便再也没有更好的落处了!”还没等玉羊想好怎么答话,坐在景玗身旁的慕容栩便赶忙将话题截了过去,“不信您看她通身的穿戴气派,哪里还有当年天虞城里灶房丫头的影子?此地虽说是景家别院,但一应饮食起居供给,却都是城里最好的,真真儿跟本府内外无异。更别说玉羊妹妹刚来不久,我这师弟便唯恐她住着拘束,着紧给翻修扩建了房子……宋老前辈实是多虑了,如今虽说景府仍在丧期,无法接妹妹即刻入主,但在对待未来主母的态度问题上,却是绝无半点怠慢的!”
“哦,是这样吗?”宋略书听罢慕容栩所言,眼光却又转向了玉羊。玉羊想了想慕容栩所说的也的确都是事实,于是便轻轻点了点头。景玗见状抬眸凝视了玉羊片刻,转头又看了眼一脸交际花表情的慕容栩,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宋略书见玉羊点头首肯,外加一路走来,确实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于是乎大手一挥,接着道:“既然日子过得还好,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我这老头子便不多掺和了。只是如今会中尚有一事,托付老朽来长留城与景大人互通有无——之前在信中得知,景大人与唐家有意在西境沿途筹建商堡,大娘子也正有此意……如今选送的歌女乐伶,茶酒博士,大娘子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派往各堡……今日老朽此来,还有一桩要事,便是请景大人不吝带路,引我等去商堡选址,先行查探一番。”
“原是为了此事。”景玗听罢,脸上稍显轻松神色,随即抬手回答道,“宋老前辈专程前来,必是不能让您失望而归……要不这样?今天老前辈便先随我等回景府歇下?待我联络唐家之后,不日便可启程出发,前去一探究竟?”
“一应日程便交由景大人自行安排,老朽客随主便,然而这留宿一事,我看这别院就挺好,便不来回奔波,折腾丧家了。”宋略书闻言垂下双眸,又自顾自地给一行人做了安排,“这几日我们就歇在这别院里,景大人,不妨事吧?”
“……倒也无妨。”景玗怔了片刻,话到嘴边却又拐了弯儿,“那就请宋老前辈在别院里暂行安歇,我这就叫人去收拾屋子。”
如是这么几个来回交锋,宋略书便带着花郁玫等人在景家别院里暂时落脚了。吃过午饭后,景玗因了还有他事,便急着赶回了长留城,留下慕容栩跟罗先、雪衣等几个人聚于一室大眼瞪小眼——宋略书此行来者不善,硬是要留在别院,摆明了是还有话要问玉羊。于是乎景玗前脚刚离开,慕容栩便叫了罗先跟雪衣来到厢房内,私下里商量对策道:
“雪衣妹子,我们知你是大娘子身边的能人,先前在天虞城里也多得你照拂,只是如今这一事,却是我们两家休戚与共,利益一致的!”待关上房门,慕容栩忙不迭便要与雪衣达成战略同盟,“如今家里那俩小祖宗的模样,你也是知道的……今天宋老前辈这一住下,保不准会牵出些额外枝节来!我便是有一句话不得不问:据你所知,宋老前辈本人的意思,到底有多少程度是跟陆老前辈一致的?还是他们原有分歧,本就想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