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最坏”的打算并没有实现,在玉羊筹备酒跟牛羊骨期间,无论是远在蜀中的景玗还是被留在军屯内的慕容栩都没能得空来看一眼自家热火朝天的别院。三天的期限转瞬即逝,玉羊终于收齐了一千多坛美酒并八九千具牛羊骨架,算是堪堪完成了预期目标。为了以防夜长梦多,第四天傍晚,玉羊便叫上家人,将烹煮过的牛羊骨架与酒全部装车完毕,浩浩荡荡地便往浊河方向去了。
“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临出门前,玉羊特意按照原先慕容栩给自己打扮的模样,换上了一身男装打扮。见玉羊一改常态易容出门,又是戴月而行,雪衣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惴惴道,“不成,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今天我是绝对不会放你出门的!”
“我要去哪儿,顾先生没告诉你?”玉羊一句反问便将雪衣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小丫头吭吭哧哧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模样,玉羊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放心啦,我不是在怪你,今天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等到了石门附近,顾先生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你就算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顾先生吧?”
“姑娘,雪衣也是没办法……雪衣虽是大娘子派来的,但如今……真的是一心向着姑娘……”见一直以来隐瞒着的情报联络关系被玉羊戳穿,雪衣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玉羊无心在这时候多做解释,只能拍了拍小丫头的背脊,柔声宽慰道:“我信你,我也不计较这些,今晚我们去石门那里逛一圈就回来,你要替我好好看家,等我回来,你再给我慢慢交代不迟。”
说罢玉羊便乘坐马车出发了,因为一路驾驭车马的人多,故而家中的武师护院也没有着意提出跟随,由着玉羊独自往石门方向去了……待穿过山谷来到浊河岸边,却见河滩上早已亮起星火点点——顾师良已经安排了十几艘小船在岸边等待了。
“怎么只有这些人?还有东西呢?”玉羊来到河岸边,看了眼在岸边待命的几十个艄公,朝着顾师良不解问道,“这样即便过了河,我们也办不成事儿啊!”
“你别急,为了防止渡河时人多货杂,手忙脚乱,一应需要的骡马挑夫,还有牛羊行帐,我已经让他们提前渡过河去,在对岸等着了!”顾师良不慌不忙地用手中火把一指对岸,朝玉羊道,“为了不引起注意,所以我让他们先不要生火,在岸边静候。待夫人上了岸去,自然能见到车马。”
“顾先生有心了,多谢!”闻听顾师良已经做出了妥善安排,玉羊心中不竟又稳了几分,随即吩咐随行而来的家人将车上的酒骨等物卸下,分批装上小船,由艄公渡过河去……待将最后几缸酒也搬上船后,顾师良跳上最后一艘小船,朝玉羊伸出手:“夫人,留心脚下!”
玉羊刚想接着对方的手跳上船去,眼角却感到有人影快速一闪,随即便感到身后传来一股极猛的力量,将自己拽离河边,又退回到了岸上:“尼要去哪儿?”
玉羊回头,迎面对上的正是罗先那双隐含怒意的绿眼——在玉羊的印象中,仅在“天下会”对阵清玄门时,罗先曾露出过如此冷峻而克制的神情,显然眼下,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尼太过分了!景师兄对尼虽然不算亲切,但也是好心好意的,如今尼却要这么不声不响地跟别人走,是要将他置于何地?”罗先一手拽住玉羊的肩头,另一手直指顾师良,衣袖微微鼓涨,似是已有杀意。玉羊转头冲着双方看了两眼,终于弄明白罗先是误会自己趁夜私奔,连忙一拍巴掌,挡在中间将二人隔开,摆着手解释道:
“罗先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跟别人一起逃走,我就是打算到对岸去做点生意……而且顾先生也不是外人,他是地龙会设在西境的分舵舵主之一,是我找来帮忙的!”
“……真的?”罗先闻言又瞥了一眼顾师良,似是还不太相信的模样。见真实身份已经被玉羊戳穿,顾师良便也不再刻意隐瞒,朝着岸上的罗先略一拱手,朗声道:“对面的白帝同门,我们曾是见过的——去岁你们连夜逃京时,我也在那艘船上!”
闻听这话,罗先终于缓缓放下右手,让袖中的“五常侍”恢复了平静。然而杀意虽消,拽着玉羊的左手可是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尼们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生意?”
“我们要去浊河北岸,跟孟鸟族的人做一番从未有人做过的生意!”玉羊心知已经无法再对罗先隐瞒,便索性将心中所想挑明道,“我想用这些酒和骨,给我的石门赚一票工人回来,也给长留城……赚三千新的子民!”
“……用酒骨,赚子民?”罗先闻言,好看的双眉顿时蹙得更紧了。玉羊斟酌了一番词句,将心中的计划大略朝罗先阐述了一番。罗先听着先是疑惑,渐渐地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最终忍不住出声吼道,“尼疯了?怎么能想出这么乱来的计划?万一中间有任何差错,尼连尸骨都留不下来!这太异想天开了!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罗先!”玉羊打断了他的话语,凝眉正色道,“告诉我孟鸟族吃人是为了纪念祖先的人是你,告诉我他们温和友善、不同于夷貊族的人也是你!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是那种无法接触的凶神蛮夷,为什么就不能试试给他们一个南下定居的机会,给他们一个从此不一样的改造机会呢?还是你其实跟把他们视为鬼的昆吾人一样,认为只要非我族类,就一定无法沟通交心?”
“那是……”罗先一下被玉羊的义正言辞给问住了,但随即回过神来,仍旧是不松手道,“不对,那是两回事!他们是可以接触的民族,跟要不要让尼冒险去改变他们,根本就是两回事!就算窝们的商队曾经有跟他们交流通商,但这也并不证明他们就会让尼平安无事地回去!更何况尼要用的还是这种骗人的手段!窝若是让尼去了,景师兄他们都不会放过窝的!”
“可是……毕竟告诉我他们可以通商的人,就是你啊!”玉羊见强辩不成,索性两手叉腰耍起赖来,“我不管,反正我花了那么大工夫,买了那么多东西花了那么多本钱,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大赚一票的机会,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空手回去的!现在都这么晚了,你就算扛着我回长留城,城门也早就关了,我们照样进不去……若是回去别院,等孟鸟族南下的时候,我照样可以在别院里招待他们,届时你就得担心他们发起酒疯来会不会烧房子了。”
“尼……”罗先头一回发现原本印象中可爱亲切的玉羊耍起横来,竟然是这般难以对付的麻烦角色,当下开始有些理解景玗的郁闷来。见罗先一时想不出应对的办法,玉羊赶紧打蛇顺棍上,接着忽悠道:
“其实危险系数并不如你说的那么严重,你之前也说过,如果只是招待他们喝酒吃肉,他们肯定是不会攻击我们的……所以若是察觉他们并不可靠,我们等他们酒醉以后再撤回来就行了……如此一来还能赚进万余头牛羊,也还算不虚此行,咱们干嘛不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一回呢?”
“尼……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胡来?”罗先感到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此时的他真的很希望景玗或者慕容栩能够马上出现在面前,帮助自己解决眼下的这场死局:玉羊不肯走,地龙会的人也就聚拢在周围,不曾散去。罗先是尾随在车队后偷偷跟来的,身上并无兵刃暗器之类的准备,仅凭赤手空拳跟五常侍,他并没有能带着玉羊全身而退的自信。如此一来,双方就只能维持着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只要玉羊不改变主意,这一切也就没有破局的可能。
“……算了,窝跟尼们一起去!”如是僵持了足有半炷香的工夫,罗先见实在没有劝得动玉羊的可能,最终只能一跺脚自暴自弃道,“到时候就算有些万一,也好帮尼们拖延一点时间……窝也算对得起景师兄了!”
“我就知道,罗先你是最懂事的了!”闻听此言,玉羊霎时间便换上了亲切可人的笑脸,拍着罗先的肩膀大言不惭,“从你告诉我他们可以通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共犯’了嘛……不对,应该说你才是教唆我的主犯才对!这次回去,不管能赚到多少,我都算你一半利润,怎么样?”
“……尼跟窝四哥一样,都是做生意做得脑子都不正常了!”罗先甩了玉羊一个白眼,气哼哼地扭过头去,率先跳上了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