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城外?”孟鸟族长闻言心中一动,但随即便又打消了念头,盯着少年冷笑道,“笑话,我在这浊河以北当了十数年的各族向导,从来没听说过长留城外有人置下过足够容纳千人的产业!”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石门庄园你们听说过没有?就是今年夏天举办了三天比货集会的地方,石门山谷!”“少年”躲在两名仆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急切地解释道,“那虽是景家的产业,但实际上的地主是我表姐——景家的少夫人,定西侯夫人!只是如今我表姐夫也往南边做生意去了,表姐随他一起走的,所以我才借不到钱。但是她的庄园,我借来一用却是并无不可……我说真的,我表姐可疼我了!打小我们俩就是一起长大的,我要星星她不给月亮,等我表姐回来,别说五千头牛羊,就是一万头,我我我也是可以赔给你们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闻听玉羊满口套路如此张嘴即来,罗先只能忍着笑帮忙圆谎:“是啊,如今的西域诸商,哪个不知道新来的景家少夫人?哪个不知道石门庄园是西境最炙手可热的宝地?尼们只管找个今年跟商队打过交道的人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听说过石门集会即可!窝们昨夜喝的酒,有一部分就是石门庄园里产出的!这酒单在长留城里就卖五两银子一瓶,少夫人家产何止万金!只是少夫人娘家人丁寥落,如今窝家少爷就是她唯一的娘家亲人,少夫人笃定是不会不管他的!”
听完两人的陈述,族长狐疑地招来两个新近当过向导的族人,打听之下确实有那么一座风头正劲的新建庄园。然而即便如此,族长却仍旧是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的意思:“就算是有那么个地方,又怎能证明与你们有关?既然那庄园无人不知,怎知你们也不过是拿话诓我,待将我们引去那地方,便招来官兵家丁,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种事情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少爷我最怕打仗杀人了!”“少年”又往两个仆从身后缩了半截,高声辩白道,“长留城外的驻军是刘社稷将军率领,他们寻常连粮饷都发不充足,只要不是有人进犯长留城或者军屯,他们都懒得管;另外那个石门庄园,也有些特殊——我表姐今年才刚开始兴建,所以那里别说家丁,这时候就连工人都已经放回去过年了……不过地方够大,一应的基础设施也有,待你们入住之后,隔三差五我也可以去问景家要些钱粮,先助你们过冬……都是一家亲戚,少爷我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另外你们若是怕我扯谎,随我去石门庄园,问问那里的门子看守认不认得我,不就知道了嘛!”
即便心知这极有可能是对方为了摆脱自己而提出的权宜之计,但在听罢对方开出的条件之后,孟鸟族长还是忍不住心中大动:眼下最为紧要的问题,莫过于需要找齐能够让这数千族人足以过冬的粮草,浊河以南虽然比北岸暖和些,但隆冬季节却仍旧难捱,若是不能找到山坳避风,仅靠帐篷露宿野地,往年里每个冬天都有族人因此被冻死……如今却有一个现成的地方,可以让他们渡过眼前即将来临的冬天,而且还有人提供过冬的钱粮,来年春天还可以拿回至少五千头牛羊……哪怕这其中真的有被昆吾人骗进圈套的风险,但衡量风险与收益之间的比重之后,族长还是决定姑且一试——打秋草本就是刀口夺食,如今进入石门庄园,想来也不过如此。草原诸部皆知昆吾人并不善战,自己族里还有千把号壮健汉子,即便是入了圈套,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如此也好。”族长看了眼躲在仆从身后不敢现身的少年,从鼻孔中嗤了一声道,“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带我们过去——若是让我发觉你话中有诈,我第一个便碎剐了你!”
“没没没绝对没诈!”“少年”整个人已经彻底躲进了两名青年仆从的身影里,只剩下颤抖的声音还在努力自证,“我我我像是那样的人么……”
“来人,捆上,随后叫他们带路!”族长将猎刀收回刀鞘,同时朝族人呼喝一声道。已经虎视眈眈许久的孟鸟族人们立即一拥而上,嗷嗷怪叫着将眼前的主仆三人扑倒在地,拿绳索捆住双手……怪叫声中,偶尔能听得几句“少年”的尖声挣扎:“等下!不是……怎么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要捆人啊?我都说了我不会逃跑赖账……轻点儿……啊啊啊手要掰断啦……”
须臾工夫间,百来号昆吾商人仆夫就被拴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少年被排在了头一个,如今正垂头丧气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绳结,似乎努力地想把绳圈挣松一些。孟槐见对方还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将牛骨柄猎刀往腰间一插,伸手便往少年背后来了一巴掌:“还磨蹭什么?带路!”
“哎哟……走就说一声嘛,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少年”抬头瞥一眼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孟槐,到了嘴边的抗议又变成了小声嘟哝,“我我我……我警告你们啊,对我最好客气点!毕竟到了石门山庄,你们的吃穿用度可都是少爷我说了算的,你要是再这么动不动就打我……我我我到了石门就不让他们给你饭吃!”
“行啊,到时候你试试!”穿着一身粗陋皮袄,脸上同样纹着飞羽状图案的孟槐瞥了一眼少年,龇了龇一口白牙道,“你若让我吃不饱饭,我便宰了你做下酒菜!搞清楚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是欠我们债的奴隶,若不想被片成肉串,最好路上少动些歪心思!”
“好好地请人吃顿饭,怎么就变成奴隶了……”被孟槐那么一吓唬,“少年”缩了缩脖子,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前面,往浊河南岸蹒跚而去。一路上那显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走得哼哼唧唧慢慢腾腾不说,刚抵达近河滩边的石子地没多久,便嚷嚷着脚疼不肯走了。孟槐骂了几回也不管用,在两名青年男子的劝说之下,只能把少年扔到了后面的牛车上,自己押着剩下的昆吾商人往前探路。
“少年”独自一人被扔到了一辆牛车上,然而双手仍旧被绑着,车前车后也跟着无数黥面纹身的孟鸟族人。“少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倚着车上空了的酒桶盘腿坐下,眺望着远处的荒原发呆。正出神的时候,却见背后盖着酒桶竹篓的油布动了动,从底下钻出个圆咕隆冬的小脑袋来,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少年”上下打量。
“咦,是你啊?”“少年”认出对方就是昨天晚上最早进入到行帐中大吃大喝的族长小女儿,一想起昨晚对方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自己脸上不由得便露出了些许笑容,“你怎么在这里?不跟你爹爹他们一起走在前面吗?”
女孩看着眼前的锦袍少年,吸了吸鼻子,一句话没说便又缩回到了油布底下的阴影之中。“少年”不死心地低下头去,笑着对女孩招呼道:“嗨,你叫什么名字?”
见到对方探身凑近前来,女孩下意识地往里面又瑟缩了一下,但眼神中并未露出恐惧,还是充满了仿佛小兽一般的灵黠与好奇。仔细打量之余可以发现,这其实是个面目姣好的女孩子,只是不知为何疏于打理,才使得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也脏兮兮的,若不是那根粗长的发辫与缀有骨珠的羊皮裙,还真难看出这其实是个女孩来……见女孩并不作答,“少年”又放缓了声音,用捆着的双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女孩,重复一遍道:“玉祥,我叫薛玉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