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就是想玩呀!”玉祥累得声音都有些喑哑了,但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道,“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果然还是跟小孩子一起玩最让人放松……你看,他们不会因为你是昆吾人就排斥你,不管有没有点心,只要他们喜欢就会跟你一起玩……我琢磨着明天也不用再准备奖品了,只要有人翻译,我很快就能教会他们跳长绳、踢毽子,说不定还可以一起踢球玩呢!”
“利用他们来融入孟鸟族?”罗先直截了当地戳穿了玉祥的想法,质疑道,“小孩子固然好哄,但尼倘若真的要开始教他们东西,孟鸟族的大人们不会不管不顾。”
“那么急着操作干什么?信任本来就是需要点滴积累起来的东西。”玉祥摇了摇头,否认了罗先的意见,“何况目前来说,我并没有资格教他们什么——相反我倒是很想跟着他们一起学习孟鸟语呢!”
“她怎么会开始听尼话的?”罗先见玉祥另有打算,也不再多说什么,用下颌示意睡在玉祥膝上的孟极发出疑问道。玉祥闻言狡黠一笑:“很简单,我让那父跟她说:只要她帮我看好包裹,等比赛结束以后我就分给她两块点心——如你所见,她完成的很好。”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三四天里,玉祥天天都让孟极去找族里的孩子,来北隘口附近的空地上一起玩,而且每次都会拿出一些犹如踢毽子、射投壶、套圈子之类的新游戏,带着孩子们一玩就是一整天……一来二去的没几天后,孩子们便用不着孟极来喊了,每天一大早就自动来到空地上集合,等着玉祥来跟他们一起玩。而那父等人在做了几天翻译,看着玉祥的确只是在教孩子们玩耍以后,便也放下心来,这几日对他们的看守也越来越松散——至于那些孩子的父母们,有人帮忙看管这些野猴般的小崽子,他们乐意还来不及,更加不会出言制止。
跟着孟鸟族的孩子们玩了一周,孩子们已经完全把玉祥等人视为了自己人,罗先原本就会说西域及草原诸部多种方言,于是在他的帮助下,玉祥也渐渐学会了一些孟鸟语,开始跟孟极有一句没一句的绊起嘴来。没了语言障碍,两边的关系也愈发熟络起来。
这一日,玉祥抱着个昨晚连夜缝出来的蹴鞠,照旧来到空地上准备跟孩子们一起玩。可是扫了一圈眼前的场地,却发觉今天到场的人头格外疏落……玉祥又仔细扫了一遍人群,没看到孟极的影子,于是用孟鸟语对孩子们问道:“怎么只有这么些人来了?孟极呢?”
“她去参加葬礼了,没来的那些人也是,他们都是阿粟奶奶的子孙。”一个高个子男孩接了话,对玉祥道,“阿粟奶奶是首领的奶妈,首领也会去的。”
“这样啊,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去慰问一下……”玉祥说着,转身便向罗先询问,“参加孟鸟族的葬礼,要不要带伴手礼的?着装上有什么要求吗?”
“……窝劝尼最好不要去。”罗先闻言变了脸色,凝眉反问道,“尼忘了孟鸟族为什么会跟夷貊族一样,被尼们昆吾人称为‘鬼族’了吗?”
罗先此话一出,玉祥脸上的轻松神色顿时也消失无踪——因为数日以来的交往甚密,使得玉祥已经几乎忘了孟鸟族被昆吾人畏惧的原因:他们跟夷貊族一样,都是吃人肉的!虽然吃的是亲族的死尸……而今天孟极去参加葬礼,大概率她也会分食到那位老奶奶的尸肉!
想到这里,玉祥难以遏制的感到胃里涌起阵阵不适——虽然明知孟鸟族分食尸肉是因为草原食物匮乏而不得已形成的习俗,虽然已经与孟极等孩童产生了深厚的友谊,但是这种发自内心的不适感还是暂时掩过了理智与情感,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之前她只想着能在石门中渐渐教化孟鸟族,让他们一步步放弃草原生活的种种旧俗陋习,却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老人过世,让她得以直面这种两个族群间无法逾越的风俗差异。
“那个……我还是想去看看。”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之后,玉祥回头,对罗先说道,“让武师们先回去,你可以陪我去一趟吗?”
“尼确定?”罗先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但在得到了玉祥肯定的答复后,他还是遣散了跟随的武师,沉声道,“走吧,窝们先别打招呼,远远地看一眼就走。”
在向孩子们问明了大致方向之后,玉祥与罗先很快就来到了葬礼现场——阿粟奶奶的葬礼在宿舍区门外的一片空地上进行,四周密密匝匝地围了不少孟鸟族人,可以看出这位老人生前在部落中的威望。两人沿着山壁爬上一处高地,透过人群远远眺望空地中间正在举行的仪式。
人群中间是一张临时搭起的高台,从台上暴露的森森白骨可以看出,脔割分食的过程已经结束了。族长手捧一张红色的毛毡,亲手将剩下的骨骸包裹其中,放进一个用草编织成的细长箩筐里,再用泥土封实了盖子……身后的孟鸟族妇人们这时才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从脖子上摘下用骨珠和彩石串起的项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箩筐上面。人群中开始响起音调悠长的歌声,交杂着隐约的哭泣与哀号,跟随着族长将骨骸装车,牵引着向隘口外的方向走去。
“孟鸟族人死后,骨骸一定会被埋在草原的大树底下。”罗先看着眼前的人群逐渐远去,对玉祥解释道,“他们相信只有这样,祖先的灵魂才会被栖息于树上的鸟儿带走,前往鹰神庇护的天空。”
“……如果没有分食那一步的话,其实他们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区别。”玉祥垂下眉眼,不再追随渐渐远去的人群,“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劝说他们放弃这种仪式呢?”
“他们认为这是祖先的庇佑,就跟窝们国家的小孩一出生,父母就会给他饲养‘同命蛇’一样。”罗先闻言摇了摇头,并不认同玉祥的想法,“风俗是一个民族的信仰,也是他们的骄傲。尼只是个外人,最好不要对这方面的问题随便开口,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听罢罗先的警告,玉祥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移风易俗的艰难与敏感?只是倘若无法说服孟鸟族放弃食人的旧俗,又如何让他们被昆吾人所接受,真正成为石门庄园、乃至长留城的一份子呢?
好在葬礼只进行了一天就结束了,孟鸟族人也没有守灵服丧的习惯,第二天一早,孟极也就跟其他孩子们一起,仿佛没事人一般来找玉祥玩耍了。玉祥心里虽有些膈应,但还是强打精神,将昨天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蹴鞠交给孩子们,并教会他们要怎么踢球……这边正玩得起劲时,忽然从宿舍区方向跑来一个孟鸟族的少年,大老远地便用孟鸟语朝这边嚷嚷道:
“孟极,孟极!你快回去看看,你阿爸和你哥哥他们……他们都发病了!”
孟极闻言,发出一声小兽般锐利的尖叫,丢下球便撒腿往宿舍区方向跑去。玉祥大致听懂了来人的喊话,当下心中狐疑,朝着身后的罗先招呼道:“走,我们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