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换装完毕的玉羊与那父,便在顾师良等人的引领下步上城墙,来到了西门城头之上。玉羊一身妥妥帖帖的轻甲士卒打扮,倒是并不怎么惹人眼目;而为了遮掩那父脸上的刺青,地龙会的那位易容师在涂抹了面粉锅灰的基础上,又在他脸上粘了许多胡须毛发,将好好一个周正汉子几乎装成了毛人一般——玉羊看着仿佛“黑旋风”穿越的那父,都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要是慕容栩在这就好了……”
好在近几日人手吃紧,景家在城中抽调了大量江湖人士来帮忙守城,故而城头上也多得是一身游侠武师打扮的便装人士,那父这般招摇奇诡的造型也没惹来太多注目。一行人沿着城墙一路往北走,不多时便已遥遥看见了聚集于此的景家众人,以及位于其中、格外显眼的景玗。玉羊怕被人认出来,又压了压头盔前沿,对顾师良道:
“能不能找个不太显眼,又能看到战场的地方?”
“那就只能上哨堡了。”同样是一身士卒打扮的顾师良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头哨堡,低声道,“不过现在上去反而惹眼,我们只能等城头上对战纷乱之时,再想办法混上去。”
“……那还是算了。”眼见着城头上不时有眼熟的景家人来来往往,玉羊缩着脖子往顾师良的身影后退了半步,又小声问道,“那……有没有可以不惊动其他人,让我去跟他……跟白帝单独谈一会的办法?”
“你之前不是一直住在景家么?就一直没找到能跟他说上话的机会?”顾师良偏过头,有些奇怪地瞥了玉羊一眼,见玉羊低着头不说话,顾师良心知双方之间的相处并不如瞿凤娘期望的那般进展,不由低低叹了口气道,“没事,昆吾国内寻常里说不上话的两口子也不算少见,要见白帝不难,但是见了之后,你可就要暴露了……之后该如何进退,你想过没有?”
“没有……说实话,我现在思路有点乱……”今日的北风中仍旧裹挟着细雪,玉羊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如今要想消弭两族间的隔阂,给孟鸟一族一个改变的机会,便只有两个方向可以突破:要么是我能说服他招降他们进城;要么是我去城外,说服他们阵前倒戈,主动投诚……”
“那我还是想办法领你去见白帝吧!”顾师良及时出声,打断了玉羊的遐想……然而现实没有给他们左右战局的机会,因为就在他们登上城楼,观望战局之际,位于两里地之外夷貊族与戎族,已经决定好了进攻的次序。
“长留城内有那么多好东西,可偏偏隔着一堵城墙,真叫人看着闹心哪!”猰貐站在骑兵阵前,一边伸手撩开狼皮大氅挠痒痒,一边对从足道,“兄弟,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请并封老哥带我们进去呗!”从足转头看向并封,不怀好意地笑道,“横竖我们这里论起亲疏来,还是他们与昆吾人打得交道最多,让孟鸟族的兄弟去叫门,兴许昆吾人开门的速度,会更快些也说不定!”
“……二位首领,这是何意?”并封骑着一匹嶙峋瘦马,从气势上便比猰貐和从足矮了一头,然而闻听二人此言,他仍旧是据理力争道,“先前不是歃血盟誓过,我们三族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背信弃义!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却要让我们一族先打前锋,去蹚那昆吾人的刀兵?”
“哎,老哥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哪里是让你们去蹚刀兵,不过就是想让你的人,先去跟白帝套套近乎,劝他开门而已嘛!”从足说着,边拍胸脯保证边朝着身后的骑兵队伍挥手道,“我保证,等那白帝开了城门,我们三族无论抢到什么东西,一律均分!来人,让孟鸟族的弟兄们替我们先去叫个门呗!”
西戎的骑兵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怪叫,同时马队应声分开,一群步兵从后方推挤出一群人来——正是被缴了械的孟鸟族人!在被推上阵前之后,自有戎人与夷貊人抱来了一些竹枪木棍,分发给眼前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孟鸟族男女,随后便用弓箭枪林逼着他们超前推进,向着长留城走去。
“这是……要逼那些慈鬼人来打头阵?”眼见着对面阵前纷乱,慕容栩不由瞪大了双眼,看向景玗道,“怎么办?他们……看起来并不情愿啊!”
“谁来都一样,城不能破。”景玗冷冷扔下一句,随后转头,对门尉吩咐道,“弓箭手准备,若有人接近城墙,即刻放箭!”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无信无义!”眼看着族人正被一步一步地逼着走向长留城,并封族长再也顾不上许多,调转马头拦住正要前往骑兵队列内列阵的猰貐和从足道,“我杀了商羊,带领全族主动弃械,就是为了显示归顺草原的诚意!而你们如今怎么可以让他们拿着那些木石之物攻城?这不是要用我们孟鸟一族的尸首来垫你们进城的路吗?”
“并封老哥,你真是老糊涂了!”从足停住马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并封,冷笑说道,“草原上但凡要投诚结盟,哪个不是提着仇人的尸首,或者驱赶着敌人的牛羊而来?你杀个发疯的自家人便算诚意?开什么玩笑!便是我们答应,只怕这些成日里一起刀山血海中过来的弟兄们也不答应啊!”
“就是,什么叫诚意,如今这近在眼前的长留城才叫诚意——我猰貐说话算话,你们孟鸟族若是有人能取下那白帝人头,无论是谁,我猰貐当即与他对天盟誓,结为生死兄弟,今后福祸同享,绝不反悔!”眼见着孟鸟族人已经被逼到距离城墙不足一里之地,猰貐催促着夷貊族骑兵队伍紧跟在后,同时嚷嚷道,“弟兄们,跟紧咯!等孟鸟族的弟兄们替我们叫开城门,就该咱们进城享福啦!嗨咿呀!”
伴随猰貐的一声怪叫,夷貊族的骑兵也随之发出阵阵鬼哭,紧跟着前面步兵队伍呼喝前进;从足见状唯恐落后,一鞭子抽开并封的马,也催着自家的骑兵拨马上前。
“糟了,这阵势……”位于北城墙一隅的玉羊等人也发现了对面阵前的骚乱,顾师良探头望了一眼荒原上不成阵型的乱军队列,脱口而出道,“这是要逼孟鸟族先来蹚平长留城的护城壕啊!”
“什么?”玉羊个头娇小,此刻站在后排,正看不清草原上发生的一切。闻听顾师良此言,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立即拨开站在前面的地龙会众人,从城墙上探头下望——这一看不打紧,却是几乎要让她心胆俱裂:无数或有过一面之缘,或曾经同食同宿过的孟鸟族人,无论老幼,都像牲口一样被鬼戎的步兵用刀枪威逼着,亦步亦趋地朝着长留城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