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兴许……是因为我们的出身吧。”波暗罗听着,微微叹了口气,从旁解释道,“如先前所说,我曾是商队中出逃的私厨,也曾在这弯月城中出卖过色艺;哥舒雅姐姐曾是西域某贵族家的奴隶;而罗刹蛮姐姐则是某富商买下的姬妾……我们都是因为不堪主家虐待,这才逃亡到这弯月城来的,这里的姐妹,多得是除了这里以外,再无去处的女奴、婢仆、妾室、倡优……我听说师父曾经也是奴隶家生子出身,或许是出于对我们的怜悯,或者感同身受……”
“波暗罗,你太多话了!”独自坐于一旁始终未曾发言的罗刹蛮忽然出声,打断了波暗罗的话语道,“不要用‘怜悯’这种词汇贬低了师父的品德!师父从未因为我们是奴婢出身而轻贱过我们,也不是因为我们可怜才容留我们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师父对待男女弟子有别,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那些男班弟子来投于门下学艺,将来总是能够有机会出人头地,于他处建功立业的;而我们除了这里以外,没有其他能够一展长才的地方,也没有别的人会毫无保留地传授武艺于我们!你且看这些姐妹,哪一个是需要师父督促着完成课业的?若是心不在此,走便是了!作何还需要像师兄弟们那般,以刑罚手段来磨砺心性品格?他们一生会有很多能选的路,我们便只有这一条独木桥可走!师父对我们稍加优待,不过是为了让更多不解此意的姐妹,不要因为他苛严的态度而选择放弃而已!”
罗刹蛮的一番话说完,让原本屋内喧哗不已的众女尽皆沉默下来,波暗罗闻声也垂下头去,脸上似乎露出惭愧之色。哥舒雅见屋内气氛骤然变冷,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波暗罗妹妹天然有些憨性,心里未必是不知道师父真意的……如今大家都是相处了十年以上的姐妹,说话何必那么夹枪带棒?叫新来的妹妹们见了,反倒以为我们这里也是一盘散沙,不好相与了。”
“你们刚才说,他也是奴隶出身?”眼见着话题就快被哥舒雅绕过去,玉羊抓着了一线感兴趣的话题,连忙追问道,“那么他是如何成为这一城之主的啊?”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哥舒雅沉吟片刻,给自己倒了杯水酒,这才娓娓道来,“我跟着师父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可是就连我也不知道当初师父是怎么从一介奴身学成武艺,成为一世豪杰的……只是听以前最早那些师兄师姐提起过,师父如今留在这弯月城里,似乎是为了一个女子……”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最喜欢看话本聊八卦的景合玥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哥舒雅自顾自喝了口酒,接着道:
“不知道具体详情,只知似乎是个歌女……当年师父应该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游历天下的过程中在这弯月城内偶遇了那名歌女,随后便许了终身,相约在扬名天下后回来娶她……然而师父走后没多久,这弯月城便被西戎攻陷,据说这歌女也被戎人强占,作了女奴,后来因为不堪凌虐,自投城外弯月湖死了……”
“师父得知城破消息后匆忙赶回,却未来得及再见挚爱一面,于是乎以一人之力屠灭满城数千戎人,自此奠下了西域‘毒神’之名……后来,他就在这弯月城中兴建毒神宫,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城……这事也是先前的师兄师姐们转述于我的,在我印象里,师父从未与任何人提及过他从前的私事,所以也就无从考证真伪……”
“有缘无分,生离死别……太凄美了!”景合玥听罢,双手相合握于胸前,眼眶中竟然冒出了点点泪光,“没想到这样的盖世枭雄,居然有如此凄美悲惨的往事……不行,我一定得记下来!回长留城以后就找个话本大手写下来,铁定是今年的销量榜首!”
“说起来,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而且我还听说这件事跟景师弟的身世也有关。”景合玥正在兀自激动,坐于哥舒雅身后一个身形纤细,披散着一头浅色金发的美女忽然插嘴道,“据说景师弟小时候不受师父待见,便是因为他父母双亲的缘故。”
“什么,他小时候不受城主待见?”玉羊一听也被点燃了好奇心,连忙追问道,“为什么啊?他不应该是那种指东不往西的标准好孩子么?”
“理应如此,可是说来也怪,相比时常偷奸耍滑的慕容师弟,师父有一阵子倒是明显更不喜欢行为端正的景师弟。”哥舒雅闻言,转身对那名金发女子招呼道,“优昙你知道些什么?今日不妨趁此机会,一并说与姐妹们听听?”
“我听说……景师弟的母亲,先前也曾是师父的弟子之一,据说还是长得最像师父旧爱的一个,故而很是得宠。”被称为“优昙”的金发女子跪坐着挪近房间中央,绘声绘色地对众人道,“景师弟的父亲,当时已经声名鹊起的景天罡大侠途经弯月城时,曾在宫中暂住,还受到了师父的款待……未曾想景天罡居然与那位师姐一见钟情,还瞒着师父私定终身,偷偷相约出走,惹得师父大发雷霆,连带着之后对景师弟的观感也先入为主了……那位师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舍旃?”
“我好像在之前的弟子名册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的确是被朱笔勾去了的。”看起来对八卦也颇感兴趣的哥舒雅从果食盘中拎起两串葡萄,塞到了玉羊和景合玥的手中,“这么说起来,当年景师弟所遭受的对待……也不能说是无妄之灾呢。”
“他当年都遭过那些罪啊?”玉羊一边往嘴里塞着葡萄,一边饶有兴趣道。
“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这么说吧,他跟慕容师弟一直以为,男班新弟子入门是要在蛇牢里待满三天三夜的,事实上师父哪有那么不近人情,寻常弟子拜入门下考验胆气,只需在笼内待上一天就好了……他们那三天三夜,完全是因为师父当时对景师弟看不顺眼,不想收他的缘故。”哥舒雅如是回忆道。
“这么说慕容大哥是遭了池鱼之殃了?”玉羊闻言忍不住乐了起来,然而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追问道,“不对啊,我怎么听罗先说过,他入门时,也是在蛇牢里待了三天三夜?”
“那是因为他一直在笼子里逗蛇玩儿。”罗刹蛮垂下双眸,从哥舒雅手中拿过半串葡萄,语气淡漠道,“师父想试试他能在里面待多少天不想着出来而已……”
“噗!”玉羊与景合玥闻言,忍不住齐齐失笑……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琐碎旧事,竟是一不小心便说到了深夜。闻听家仆们已经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哥舒雅这才察觉不妥,挥手叫停了众美女的茶话会道:
“我等饶舌若此,竟是耽搁到了这般时辰!两位妹妹快回去吧,你们初来乍到,想是早就疲倦了,若是再不放你们回去,只怕明天两个师弟便会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了。”
“一路都是坐车来的,倒是不觉疲累。”聊了一晚上的八卦,玉羊和景合玥倒是丝毫未感劳累,然而看了眼月色确实不早,想着明天还要开始着手之后的寿辰施食,玉羊便领着景合玥向诸位师姐们行了礼,两两携着手沐着月色往西院去了。不曾想两人刚绕出院门,便看见有个人影在沙棘树下探头探脑,细看之下,却是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