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踏上归途的景家一行:归程不若来时这般忐忑,一来诸事已毕,二来归心似箭,一路上行走的脚程便是比前往弯月城时要快了许多。眼看着还有两三天路途便可抵达长留城,然而在路过玉山脚下时,景玗忽然命队伍停止前进,就地在山下宿泊,随后从队伍中牵出一匹马来,叫上玉羊道:
“随我去山上走一趟,有些人想让你见上一面。”
玉羊依言走下马车,乖乖地跟随景玗同乘一骑,缓步向山上慢慢踱去……如同很久以前休留所说的一样,待他们刚刚进入到山腰附近,便遇到了负责巡山的白氐族巡逻队。为首的一名氐人汉子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随即发一声呼喊,从牦牛背上一骨碌翻身下来,一路小跑奔到景玗马前,笑着迎道:
“贡戈珠库,你怎么这时候进山来了?今年应该还不是比武的年份吧?诶,这位是……”
“我成亲了,这是我娘子,想带她来山上与诸位见上一见。”见来人赶到近前,景玗也扶着玉羊下马,对面前的白氐族汉子拱手一礼道,“卓旦,麻烦前面通报一声,别惊扰了老族长和姨母。”
“哎,什么惊不惊扰的,要是早听说你会带着娘子回来,我阿爸阿妈能把迎亲的火把从山腰一路点到山底下去!”笑容爽朗的白氐族汉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昆吾语,又朝着玉羊拱手一礼道,“嫂子,刚才失礼了,上山的路不好走,您坐我的牦牛上去吧!我亲自来给您扶驾……尼佩!快回去通知我阿爸,叫他们赶紧杀羊备酒,贡戈珠库带着新嫂嫂一起回来了!”
位于牦牛队末尾的另一名年轻些的汉子答应一声,转身便赶着牦牛回转山上报信去了。玉羊看着面前仿佛一座小山似的高大牦牛,不竟有些心里发怵道:
“这……太不好意思了吧,我会骑马的,我们自己跟着慢慢上去就好了。”
“上山路陡,骑马不仅颠簸而且危险,往年里便是贡戈珠库带着弟子回来,只要遇见了我们,也是必要换乘牦牛的。何况这是您第一次进山,如何都不能惊吓了新娘子!”被称为“卓旦”的汉子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看着倒像是个热心肠的朴实之人。在得到了景玗的首肯后,玉羊在卓旦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爬上牦牛背,向着山上走去。
骑着牦牛上山的感觉,果然要比骑马要稳健很多。一路上的山势虽然陡峭险峻,但风光却也是别处绝无。卓旦一边牵着牛头在前面引路,一边向玉羊讲解着沿途风光的种种特别之处……待绕过一片山坳,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峡谷,袅袅炊烟从谷中星点般散落的毡房中升起,一下便让这片世外神域一般的土地沾染了人间的气息。
“阿爸,阿妈,贡戈珠库回来了!还带回了新娘子!”甫一看见面前的峡谷,走在队伍前头的卓旦便扯着嗓子向谷内嚷嚷道。伴随他的嗓门与峡谷间悠悠的回音,一群孩子尖叫着从峡谷间的各个毡房内冲了出来,撒腿跑向归来的巡逻队,随后将玉羊重重包围起来,一个个跳将起来,伸手抓住玉羊斗篷上的织锦刺绣,争先恐后地往外拉扯线头。
“诶?诶!这是……”玉羊被一群孩子疯叫胡闹的模样给吓着了,但看到周围的白氐族人似乎都露出开心的表情,一时却又不好发作……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见景玗骑着马凑近几步,笑着对她道:
“这是氐人的风俗——据说孩子们只要拿到了新娘子身上衣物的线缕,就会给家庭带来一整年的好运气……他们没有恶意,你且忍一忍,横竖只是一件斗篷而已,回去我再给你置办一领便是。”
“哦,原来是这样啊……”得知了孩子们的本意之后,放下心来的玉羊伸出手指主动勾出斗篷上的金线,将它们团起来丢给挤不进人群的那些小孩子们……就这么一路吵吵闹闹地走进峡谷腹地,便又有一众妇人互相伴携着走上前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肤色深黝、神情和蔼的老妇人。见玉羊骑着牦牛而来,老妇人连忙帮着喊开几个闹个没完的孩子,伸手将玉羊从牛背上搀扶下来,笑着上下打量道:
“喔呀,这就是贡戈珠库带回来的新娘子?果然……是跟舍旃一样漂亮又机灵的孩子,雪山果然是在保佑着你的幸福……孩子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族的女儿?你们几时成的亲?”
“好久不见,姨母您还是如此健旺!”眼见着老妇人过于热情的态度让玉羊有些局促,景玗连忙从马上下来,对着老妇人略一拱手道,“我们刚从弯月城回来,一路跋涉,确实有些疲倦,姨母能否先容我们回去歇歇,待晚些时候,我再带着她去给您和族长见礼?”
“喔呀……你瞧我,头回见你带了媳妇回来,竟是连这回事都给忘了!”老妇人闻言,咧着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即笑道,“你家的毡房还是老样子,平日里我们和卓旦都会帮着收拾,只是不知你最近会回来,所以度夏的一应时物都还没来得及整理……要不你带着娘子先去我们屋里歇会儿?我这就带人去收拾妥当!”
“不必了,姨母,我就是顺路回来探探您,并不久住。若是因此而劳烦您费神费力,反倒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是了。”面对老妇人并非托辞的热情态度,景玗连忙拱手婉谢道。不知为何,玉羊只觉得自打踏入这片山谷以来,一向为人倨傲冷漠的景玗竟也变得随和了起来……在向一众妇人告退后,景玗牵着马带着玉羊走到峡谷边缘附近的一片草地间,而在青葱茂盛,缀满野花的草地中间,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毡房。
“进来吧。”景玗将马拴在门外,牵着玉羊的手便掀帘入内——屋内的一应布设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依稀时常有人在打理,器物毛毡都十分干净整洁,并没有落灰陈腐的迹象。景玗顺手从腰间解下佩刀,挂在了毡房门帘后的木柱上,在床铺上坐下,招手示意玉羊道:
“且来坐下歇歇,今晚就在这里留宿……谷内无风,屋内会有些懊热,你这会儿最好把斗篷解下,免得待会儿出去时,反而着凉。”
“噢,好的……”玉羊一边将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斗篷解下,一边抬眼打量着眼前这座并不宽敞的毡房,“我听慕容大哥说起过,你们小时候是在氐族地界里长大的,那这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