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呀,光顾着扯闲篇,竟是把正事儿给忘了!”小个子胡人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脑门,随后学着昆吾人的模样振衣拱手,朝着哥舒雅一揖到底,“忘了自我介绍,窝叫巴依西木,如姑娘所见,是个小商队的领队……实不相瞒,窝就是去年在这石门比货大会上博得夫人青睐,从而获得了第一批白酒采买资格的胡商之一。那百十缸美酒,让窝在西域获利足有万金之巨!如今回想起来,也真是如同幻梦一般……去岁此时,窝的商队比如今还小,参与比试的货物也并不珍贵,没曾想夫人如此慧眼识珠,竟是给了窝采买美酒的资格……夫人于窝的大恩没齿难忘,这石门于窝而言,也是飞黄腾达的福地!岂有不来再凑一回热闹的道理……”
“诶呀,真没想到,原来大哥便是去年石门比货的胜者之一啊!”哥舒雅闻言来了兴致,捂着嘴娇笑着与巴依西木接着攀谈道,“敢问大哥去年可是奉了些什么宝贝?竟然能从这许多胡商队伍中脱颖而出,博得夫人青眼?”
“真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些草药的种籽和植株而已。”去年的比货大会结果并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巴依西木也就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取胜之道”和盘托出,告知于哥舒雅一行道,“那些东西窝们那里很常见,但是昆吾国里没有,虽说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胜在有用、能种……这次回来,窝听说夫人已经在石门中专门辟了苗圃,用来引种培育各种五湖四海来的植物……那白糖据说便是用去年引进的甜菜制作出来的!若非如此,如何说夫人真是神仙下凡,能从这些平平无奇的物事之中,提炼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商机来呢……”
巴依西木的话还未说完,正在等候入场的胡商队伍前端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句“夫人来了”,原本呜呜泱泱聚集于比货场外的胡商队伍顿时乱了起来,有不少领队模样的华服商人纷纷从各自的队伍中蹿将出来,奔跑着试图往队伍前方靠拢……巴依西木见状也连忙从货车顶上撸下来一个满满当当的小包裹,朝哥舒雅拱了拱手道:“对不住咯,窝也要先去给夫人介绍一下今年的样品,先告辞!”
说罢巴依西木便挎起包裹,像只兔子似的连蹦带跳地拨开人群,朝着比货广场的方向飞奔而去……目送着一群胡商争先恐后的模样,哥舒雅心中笃定,转回头看向广琼,笑着提议道:“县主要不要下马来,我们也去前面看个究竟?”
“……不必了,就在这里看看就好。”压抑着心头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与郁怒,广琼双手攥紧缰绳,抬头凝望着远处那片用夯土与木板搭建起来的比货赛台——在一众保镖婢仆的呼拥下,一个头戴幂篱,身穿白衣的娇小倩影出现在高台正中……台下是雀跃着伸手向她的无数胡商,台上是护她的无数景家武师与孟鸟族青壮,今天在这座偌大的石门庄园里,她就是唯一的主角,唯一的女主人。
“我们……回去吧。”强抑着几乎快要落泪的心头潮起,广琼低下头,小声吩咐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喔呀,是今天这谷风太凉,伤着县主玉体了么?”哥舒雅一边伸手扶鞍嘘寒问暖,一边手中的缰绳却还紧紧拽在原地,“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讨杯水来,我们去那边的工棚里先歇一歇?或者先回别院等着,待比货结束后,夫人自然会拨冗赶来的。”
“不、不必了。”几乎是咬牙坚持着,广琼闭上双眼,一口拒绝了哥舒雅的挽留,“今日既然繁忙如此,便不必再去叨扰嫂嫂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桂香,扶我下来,我要回景家!”
回到景家本府后,广琼似是大伤元气一般,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场病。期间景玗带着玉羊有来探过一次,但广琼托辞病体不适,没让人进屋就打发走了……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从石门回来后的当天,在城外别院内玉羊曾专门给哥舒雅开了一场庆功宴,但凭着对于近几日景家人对自己愈发疏离冷淡的态度来看,广琼还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玉羊的初番较量,自己已是落尽下风。
“这景家妄称百年世家,待人接物也忒势利小人了!”因去库房求取医方分量外的人参不成,桂香捧着一碗未加参的鸡汤进来,送于广琼床前,愤愤不平道,“往年老太太尚在时,小姐虽未获名衔,但一应吃用穿度,哪个不是小辈中拣最好的来?如今小姐有了县主位份,只因没了长辈做主,他们倒是敢顺着那贱婢的心意,糟践起自家一脉同出的小姐来……小姐,若是依我说,等您病好后,我们不若马上回宫去吧!便请老太妃做主,削了那白帝的爵位,给那贱婢一些颜色看看!也好叫这些见利忘义的景家人……晓晓谁才是能通天的主子!”
“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我便是家中的罪人了……”倚靠在软烟绡纱的帐中,广琼有气无力地摇头,摆手推开桂香递来的汤碗道,“我现在也不能回去,回去便是真的输了……他们越是想赶我走,我便越是要留下……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只要我还在家中一天,她……也就别想安心如意地过日子!”
“可是,小姐……”桂香一手捧着鸡汤,一手握着袖子便开始拭泪,“奴婢……奴婢真的看不下去您这般作践自己!您说……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又何苦……”
“桂香!别说了,这是我自己选的道……”广琼强撑起身子,从枕下摸出一枚小锦囊来,握在手中反复摩挲——锦囊中似有什么尖锐之物,隔着织锦布面刺透了指尖肌肤,现出殷红的一滴小血珠来。广琼看着指尖赫然绽露的一抹红色,嘴角忽然挂上了一丝迷离凄楚的笑意。
“我不会走的,我一定要留下来,看看这条路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伸手抹去指尖的血珠,广琼转过头去,从桂香手中接过汤碗,小口饮尽,拿丝帕抹净唇角后再度颓然倒下,闭目养神……待桂香走出屋子,广琼忽然睁开双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握住那枚锦囊看向屋外,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喜欢做生意吗?那便来试试我这桩生意……你能不能平安无事地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