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就算知道,也犯不着拿出来显摆机灵!”景玗的耳根微微变红,脸色却更臭了,“我也会去,你在家守好产业跟亲眷们,我很快就回来。”
“诶?”玉羊闻言一愣,“支援的话,交给顾先生他们就好了,为什么连你也要去?”
“千把号全副武装的人马就这么交给地龙会,我不放心;以及守城支援不比其他,最重要的是要想法子把必须的物资给送进城内,少不了还要从蜀地给他们调运粮草,我不去更不放心。”景玗粗略默算了一笔支援数万人城池所需的粮草数字,心中默默又是一阵肉疼,“你且放心,我带人过去,也可随机应变——若是判断决不能胜,我会立马调头带人回来的!”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玉羊低头绞了会手指,忽然小声对景玗道,“我不想待在家里对付那些个家长里短,可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你?”景玗闻言一皱眉,顿时明白玉羊指的是如今暂住在景家本府的广琼,不禁又叹一气道,“你若是不想回家长住,就大年三十让合玥陪着回去吃顿团圆饭便成,过后亦可回到别院居住……这是去战场,不是‘天下会’更不是郊游,没有带女眷的道理。”
“可是带随军厨师呢?”玉羊说着便挽起了袖子,“守城支援不比其他,最重要的是要把物资运进城内——那么等粮草进了城,如何用最少的粮食喂饱最多的人,以及如何让更多的人能吃好吃爽快,就是我的强项了,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景玗闻言应声回眸,断然拒绝道。玉羊听罢倒也不吵不闹,只是掰着手指给景玗算账道:“你说要带人过去打仗,可是石门说到底还算是我的产业,那些也应该算是我的人吧?你抽调他们,一个人要赔我多少误工费?若是伤了残了,你伤残补贴能给多少?以及你要去蜀地调运粮草,如今快过年了,你手上可有那么多的现银?我这边可是刚收完明年酒糖的定金,手头上充裕得很哦!”
“你……”眼看着俨然化身土财主模样的玉羊,景玗顿时再次失语,然而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论烹饪手艺的巧妙与门道,整个昆吾国中都没人会比玉羊更加熟谙,而倘若能够将她那些现代化、工业化、流程化的思路理念引入到贞阳城的守备之中,那或可多救助多少饿殍?补给多少将士?减少多少伤亡?更何况如今若是真要调兵运粮,银钱更是多多益善。景玗在打定主意要支援的时候就没把钱粮花销真当事儿来考虑,但是时值年关,若要靠他一个人左右腾挪凑出那么大的一笔粮草费用来,确实是有些困难的。
若从理智上考虑,带玉羊同去的确是非常划算的选择;然而若是加上感情因素,景玗却无法及时给出回应——自己去贞阳城支援玄王守城,已经是抱着“一命还一命”的天大觉悟与人情,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再带着媳妇儿一起赔进去的道理!正纠结间,却见玉羊转去里间书房,从抽屉中取出厚厚一叠图纸来,递到景玗跟前:
“这是先前闲来无事,我参考那些从彼世带回来的冷兵器和农具书籍,结合石门现有的工艺重新设计的一些机械工具,还有一些兵械草图……因为有些还未想好,所以一直就没拿给你看过,想等着年后构思齐备以后再拿出来……不过这会儿估计你用得着,先看看合不合适吧?”
景玗将信将疑地接过纸张一页页打开,却见其中七零八落地构画着一些木铁构件,纸上一边写着“绞车”、“游火”、“木女墙”等名称,乍一看似乎都是些散落而凌乱的设计草稿,但仔细翻阅后便能够发现——这些都是一旦构造成型后,旋即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加以利用的城防和农耕器械!
“你这是……”景玗从纸堆中抬起头来,满眼狐疑地看向玉羊——自打被楚王构害入狱后,他心中的确偶尔会产生一些并不光明的念想,但他亦十分确定自己不会将这种念头呈现在身边人眼中……但是玉羊如今掏出这么一份东西来,究竟所为何意?
“这个原本是为石门的新城墙设计的,不过反正都是城墙,应该也可以融会贯通。”玉羊看着景玗的面色,有点紧张地挠了挠头,“如果对你有用的话,就先送给你吧。不过能不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把里面的某些构思再重新誊清一下,这样你要是想找人制造的话,也就可以更方便一些……要去蜀地调运粮草的话,应该会跟唐家有联络的吧?之前来我们家造作坊的那个小哥手艺就不错的说……”
“我可以带你去。”景玗长叹一口气,出声截断了玉羊的话头,“我可以带你去……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就有自信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再像上次一样偷偷换装溜跑出城,我就把你绑起来下药后再锁屋子里,直到我们班师回城以后再替你解开,听明白了没有?”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玉羊心知景玗说到就能做到,当即吐了吐舌头,姿态诚恳地认怂道,“这次我肯定乖乖听话,你要我去哪我去哪,绝对不乱跑!”
“哪就好,回头我也会带上合玥合琪,还有你那俩丫头跟孟极……你身边也不能缺人,或许还可以给你义父去一封信。”景玗看了眼看似忐忑但实际莫名兴奋的玉羊,嘴角一勾道,“他老人家若是愿意驰援贞阳城,至少便可抵一万精兵……到时候城头攻守,我也可以少操些心了。”
“……原来你同意带我去是打的这个主意!”玉羊醒悟,登时气急道,“你别太小看器械的力量了!等东西造好上了城头,你就知道谁才会是绝对的守城主力!哼!”
“呵呵,好,我拭目以待。”景玗笑着把手中的图纸草稿还给玉羊,心中忽然又多了些踏实与胜算——眼前这个娇小耿直的女孩子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只要与她交流,不管多大的问题都会找到更加合适的切入点,都会找到更加有效的解决方式,乃至更大的赢面可能。
或许正如恩师独孤陌所言,妻子便是他最得力的臂助。如是想着,景玗目送玉羊抱着一堆图纸小跑着奔进书房,屋内应时响起一片翻箱倒柜颠倒砚墨的混乱声……不知从何开始,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会充满了各种嘈杂而有趣的声音:家人之间的聒噪与吵闹声,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以及随时随地、各种各样的笑声……这些声音组成了如今全新的,更加富有烟火气的生活,而这一切声音的源起,都来自于这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孩子。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保护好你的安全。如是在自己心中,景玗再一次默默发誓道。
“你说什么?玗哥哥他……”景家本府县主院内,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广琼一下站起身来,顾不得膝上被热茶浇湿了一片,拔高了声线急问道,“他……他要带人去驰援贞阳城?”
“是的,这是从大房老爷那得到的消息,应该是真的。”桂香心疼地捏出手绢来,想上前擦拭广琼裙上的水渍,却又忌惮主子眼下过于慌乱的状态,“其他院里的老爷们也都得到消息了,各家婢仆下人们也都得了口令,统统缄口禁足,不得与外人相传……应该是……确定的了!”
“怎么……怎么会?他怎么就……会答应这种事?”广琼绞着手指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地迭声道,“贞阳城在北疆,是玄王的地盘!他过去做什么?北狄来犯又关他什么事?不行……我得阻止他!一定有人得站出来阻止他!”
“县主,县主!”眼看着广琼连斗篷都没穿就想往外跑,慌得桂香连忙一把拉住,急急劝道,“这大雪的天气,别院又在城外,您就穿这么单薄出门,是想急死奴婢吗……就算是要劝,也不忙今日一时,他……白帝未必这么快就能成行,您就先在屋里书信一封,奴婢给您送去不行吗?”
“书信?对,可以写信……他一时不会那么快出发,得马上给他写信!”广琼回声,手忙脚乱地来到书案前,抽纸的同时倾覆了压在纸角一隅的砚台,墨汁四溅,沾染了她一手一身,也弄污了案上的白纸。然而广琼却丝毫顾不得身上那件其价不菲的丝袍,只是厉声呵斥桂香道,“我要写信,我要写信给他……纸呢?给我找信纸来!”
“是是,县主莫慌,我这就给您取来!”桂香惊慌失措地冲出里屋来到外间,嘱咐几个小婢看紧广琼后,便奔去院外寻找信纸去了……寥落的庭院里已然被皑皑白雪覆盖,除了屋内偶尔传出的几声焦虑尖叫与啜泣,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雪漫天而下,在覆盖了长留城为年关准备的种种装饰同时,亦为茫茫大地铺就了新的风景与颜色。
——《情定今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