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外又等了片刻,只听得屋内传来闷闷的一声“嗯”,秋棠这才打开门扉,将玉羊放进屋内,随即又飞快关门,动作迅速得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屋内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大白天里都有些瞧不清人影,玉羊适应了半天,这才朦朦胧胧地看清床帐里坐着个熟悉的轮廓,从那抽抽噎噎的声音判断,里面的人应该就是景合玥。
“怎么啦,谁欺负我们家大小姐了?”玉羊逗着趣儿坐到床边,伸手去摸合玥的手道,“怎么窝在被窝里哭鼻子?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按照咱长留城第一女侠的身手,若是受了委屈,这会儿不应该提刀跃马去找那冤家拼命的吗?”
“呜……嫂嫂……”合玥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一把握住玉羊的手,仍旧哽咽地说不全话。玉羊一捉着她的手顿觉不对——如今虽然还是早春时节,但在被窝中捂了这么半日,合玥的手居然是冰凉的!玉羊心知不对,一边吩咐秋棠点灯,一边撩开床帐,伸手去摸景合玥的额头:“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
“不,别点灯!不要点灯!”景合玥一边喝止了秋棠的动作,一边试图拿手去遮自己的脸。玉羊一把掀开床帐,掰开她的手,却见景合玥早已哭得满面泪痕,不仅双眼肿的仿佛杏子一般,仔细看去,竟然连面颊都有些隐隐的浮肿。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看了吗?”玉羊伸手摸了一把景合玥的额头,发现额头也是冰凉一片,顿时急道。然而无论她如何探问,景合玥便只是哭着摇头,什么话都不肯说……最后玉羊急了,抽身欲往外走道,“你且等等,我去找你哥和大夫来!”
“不,不要!千万……千万别叫他们来!”合玥慌了,从床中探出身来试图拉住玉羊,这一动作让她的半身探出床沿外,却因为重心不稳,几乎滚翻下去……所幸玉羊和秋棠及时接住,这一接不打紧,玉羊的手恰好扶在了景合玥的腰腹上——肚皮宛若吹了气的皮球一般膨大圆挺,即便被几重腰带牢牢缠住,也已然掩不住其中内藏的动静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羊愣了,甚至忘了将合玥扶回床上,便只保持着这么半跪的状态搀着对方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这是病了还是……有了?”
“呜……呜呜呜……”合玥眼看着瞒不下去,抱着玉羊的肩头只是哭。立于一旁的秋棠见状,暗自叹了口气,扶起合玥跟玉羊,小声嘀咕了一句道:“也是我们的不是,如今想起来,小姐已经快有半年多没来月红了……”
“半年?”玉羊一听更惊呆了,寻常里景合玥虽然说话做事风风火火,但为人作风却是绝对的名门闺秀。景玗治家甚严,家中子弟寻常里入夜后都不得出门,合玥虽然天性就爱玩爱闹,但也不是糊涂荒唐的类型,怎么这会儿竟然……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别哭,说给我听我才能帮你想办法!”玉羊脑中闪电般过了数十种晚八点家庭伦理肥皂剧跟普法栏目剧情,寻思着到底是什么状况才能让合玥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来——毕竟按岁数算她也才十八岁,若说要被人骗也不是没有可能,“怎么一回事?孩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他的?”
玉羊好说歹说哄了半天,景合玥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这才吞吞吐吐地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原来就在玉羊与景玗在弯月城大婚当日,慕容栩当晚喝高了,被人抬回西院后也是手舞足蹈了半天不带消停……当晚同样宿在西院净室里的景合玥有些放心不下,半夜想去瞧瞧慕容栩有没有睡踏实,结果瞧见慕容栩果然大头朝下滚倒在床铺底下,想把他扶起来时,他却醉眼朦胧地醒了……
“……我,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只有这一次,就只有这一次而已!”景合玥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搂着玉羊的肩头浑身都在颤抖,“嫂嫂,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跳高,爬树,连蹲,我……我甚至故意摔过,可是都没能把他弄下来!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身子不舒服,或是胖了,可是……可是这半个月来,他日长夜大,我绑再多腰带都已经遮不住了!我要怎么才能把他弄掉?你说……你说话本子里那种可以把孩子化掉的化胎水,这贞阳城里能找得到吗?就是那种一喝下去就能把孩子变成血水化掉的药,嫂嫂你能弄得到吗……”
“……那都是瞎编出来骗人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这些?”闻听玉羊如此回答,景合玥“哇”的一声又哭开了……玉羊一边拍哄着她的脊背,一边一个头两个大:性教育不普及害死人啊!从自己成亲以来,算起日子已经半年有余,这么大的孩子如今便是用药硬打下来,也有概率会是活的……更何况如今贞阳城里缺医少药,若是当中有个差池,孩子能不能打掉暂且不说,一尸两命都不是吓唬人的。
“你先别哭,我来给你想办法,你先别哭……”好不容易让景合玥再度收声,玉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把事往正经路子上带一带,“如今硬要打胎,风险太大,对你身子也不好。你且放宽心,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这一胎就算在我和你哥名下,你哥哪里……我去替你说!只是有一桩事,你还是得跟我交代清楚——你有妊这事……他知不知道?”
“……他,我没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景合玥的回答让玉羊差点背过气去,“我……我怕!一开始他也说过要马上娶我,可是……我总想着能在成亲前代表景家参加一次‘天下会’……后来觉着有了……起初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再后来……我就不愿意看到他……你说他会不会相信?会不会怀疑?会不会……反而觉得我是在骗他,赖他……”
“他敢!他要是不认,我和你哥合伙把他揍成猪头也得叫他认!”玉羊被气得简直快要七窍生烟,伸手揽住景合玥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道,“孩子你且生下来,我保证这事不会让除了我跟你哥以外的家里人知道。但事到如今,我还需问你一句话:你乐不乐意今后跟他过日子?若是乐意,我跟你哥做主,待他回来便把这事订了;若你不乐意……我就去跟你哥商量怎么把他阉了!”
景合玥又抽抽搭搭犹豫了半晌,最后终于同意玉羊提出的方案,答应先放宽心生下孩子,待结束贞阳之围后再与慕容栩行嫁娶之礼……从景合玥屋里出来,玉羊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堪堪稳下心神,赶紧壮起胆子一路忐忑地去找景玗……是日白帝屋里闹出多大的动静暂按不提,反正自隔日起,玉羊夫人便不再抛头露面出现在贞阳城中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成日与合玥小姐关在一处互相照应,对外宣布养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