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见山占地虽深虽广,但高度却很有限。山腰上的贞阳援军眼见着一众枪兵已经在藤牌手的掩护下朝山上攀援而来,四下里不禁犹豫着要不要往山顶退却……慕容栩喝止了众人的动作,边解释边下令道:
“山顶之后就是潺城!北狄的两万大军就在那里,若我们真的被他们逼过山顶,那才是真正的死到临头!找山石砸!对着脑袋砸!把剩下的马集中起来,两匹两匹绑在一起,无论如何一定要冲个缺口出来!”
军中有了主心骨,剩下的兵卒们立即开始依令行动起来,有些力气的开始搬动山石,朝着山下隆隆砸落,其余的则纷纷下马,将马匹两两一组,用鞍带牢牢绑在一块,最后拿火折子燎了马尾,无数战马便纷纷扬颈嘶鸣,不管不顾地朝着山下狂奔而来。
“前队分阵!枪兵在前,放过马,弓箭手居后准备!”向山上摸索攀爬而来的头一波“七绝阵”弟子没时间防备,被突如其来的“火马阵”瞬间冲了个七零八落,但等群马到了山脚下时,受忍冬统一指挥的其余“七绝阵”弟子与北狄步兵却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纷纷让出通道,用长枪驱使马匹沿着通道往外掠过,而等尾巴着火的群马刚刚通过,一波乱箭便将紧跟下山的贞阳援军又射回了山中。
“啧!”一波冲锋不成,反而损兵折马,不得不退回山中的慕容栩咬了咬牙关,开始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某种“绝境当头”般的压抑情绪……正当他在脑中飞速搜寻着可能突围的办法时,忽然感到有人将他拉到树后阴影中,低声道:“孩子,这么冲不是办法,你且随我来!”
“宋叔叔?”慕容栩不知所以,但听罢宋略书在他耳畔说完的一系列安排后,他还是下意识地拒绝出声道,“不可以!要走一起走!”
“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不把我困死在这座山中,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宋略书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同时解开衣襟,从怀中掏出两卷书册,交给慕容栩道,“这是你爹当年交给我和你陆伯伯的《昭家锏法一十六式》武功秘籍,这些年来,我改锏为尺,又融合了些许内练心得,另续了一本《衡天一十六式》……如今这两本书便一起交给你,好好练着,将来替我跟你爹报仇!”
慕容栩接过书藏进怀中,却站在原地始终不动——眼前的这个老人是二十一年来唯一向他道出身世之谜的知情人,然而这份刚刚得来的线索与恩义情仇,如今才拥有了不足半个时辰,便眼看着又要断落了。
“好孩子,听叔的话,你的路还长,不要把命白白搭进去!”宋略书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和蔼沉静,仿佛卸下了一生背负的大石重担一般,显得格外轻松,“等布置好之后,我便带人冲下山去,你自己见机行事!”
“火,有火!起山火了!”慕容栩还在犹豫间,却听得身旁兵卒喊叫,回头看时,却见背后的鹿见山面向潺城方向已腾起一片火光。见山上火起,宋略书脸上现出一丝怒色,不由分说地拉着慕容栩便往附近的一处山坳中走去:“听我的!来不及了!”
“烈冉将军,山火一起,山中那些援军便是插了双翅,怕也难从这鹿见山中逃出去。”鹿见山的另一头,面向潺城的那一面山脚下,无数北狄士兵正沿着山崖堆放柴草,为绵延的火势添一把助力……而在不远处的滩涂上,申屠峋正披着狐毛大氅,手摇浮尘,对身旁忽雷奔的副将之一烈冉刻意自夸道,“老朽这套‘调虎离山、烧山猎虎’之计,其效如何啊?”
“……如今战局未定,还是等见了宋略书那老东西的尸首,再替您老请功不迟!”烈冉转头瞥了申屠峋一眼,语气中不乏轻蔑鄙视之意——对于这些狄人贵族而言,申屠峋这样的存在便是最叫他们碍眼不过的“妖人”类型:此人工于心计,强于谄媚,但又偏偏贪生怕死,每次随军出征都远远跟在中军大帐之后,可使出的毒计却总叫人上刀山下火海,几乎没得生路。
申屠峋一生自忖过得憋屈潦倒,但在狄人眼中,他获得的已然是本应于昆吾人无缘的高位:申屠峋本就精通毒理,与药理医学上也颇有心得,当今北狄王打小体弱多病,他这般的存在于缺医少药的北狄部落中,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了一手医术和谄上之舌,申屠峋如今是唯一可以出入北狄王帐的昆吾人,因了这一份殊荣与额外的恩宠,申屠峋也招致了不少北狄贵族与将士的白目。
“……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待获得此獠尸首后,我们再去与王爷请功不迟。”得了烈冉的一脸鄙夷,申屠峋倒也并未生气。今日他心情大好,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得来的战功与胜利,而是今日一役,他若可以折去“天下十一仙”之一的宋略书性命,今日自然便会在昆吾江湖中流传姓名……自打投身北狄王帐前的那一刻,申屠峋便再没计较过自己身后留下的会是誉名还是骂名,他要的便只是赫赫声威与无上权力,直到有一天,可以将他的师父,号称“千手毒仙”的赖千山踩在脚下,甚至从历史中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没了一身功夫与辨毒之舌,自己照样可以除去“铁尺衡天”宋略书这般的人物……这样的成就感令申屠峋感觉到额外的信心与满足。眼看着满山满谷的枯树荒草随着火光腾起变成一片火海,申屠峋感到自己的心情也被这把火照得一片大亮——仿佛被烧毁的并不是浊河以南的鹿见山,而是北疆那座难以靠近的洹山一般……这种错觉让他感到自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愉悦,让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似乎也不是那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