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上贞阳城头上的雷鸣之声,没多会儿便传到了北狄大营忽雷奔的帐中。
原本横扫浊河以北畅通无阻的王帐护卫统领,如今正在自己的大帐中摔杯撒气——小小一座贞阳城,啃了足足半年没有啃下来,去年在冰上鲸洲莫名折损了万余骑兵,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城楼上又来了“飞电雷石”……面对种种匪夷所思的诡异情形,就连忽雷奔自己心中都开始打鼓:莫非传闻中的那个昆吾女子,真的会妖术不成?
“王爷,妖术之说不过是权宜之计,无稽之谈,用来安抚圣心或可,我们断然不能自乱阵脚。”大帐一隅,申屠峋正坐在狼皮褥子上抚弄着浮尘上的毛鬃,“依老朽看,这‘飞电雷石’不过与先前的岛中之毒一样,不过是方家修士之流的雕虫小技罢了。王爷只需稳定军心,保持攻势,此妖法必能不攻自破。”
“呵,稳定军心……你却告诉我如何稳住军心?”忽雷奔从案上抓起酒壶,想倒酒时却发现金杯已经被自己摔飞了出去,当下心头火起,顺手将酒壶也就地砸个粉碎,“城上雷声一响,十箭以外的人马都能被击碎脑袋砸飞出去,你却叫我如何稳定军心,强压那些吓破了胆的兵卒上前夺城?”
“强攻不是法子,即便真的能打下来,代价也太大了。”申屠峋被忽雷奔噎得一时语塞,不曾想身旁半卧于皮褥子上曹莲芝忽然悠悠开口,接了一句——自打被宋略书一槊打下马后,曹莲芝的伤势便始终不见大好,如今说话都没了往日底气,只能拉长了声线,边说边调整呼吸道,“自打开河以来,强攻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然而城上士气已然未溃,如今有了雷石相助,士气必然又会大增……这么莽攻下去,不是办法……我有一计,或可助王爷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轻取城池。”
“你若有办法,便直说!”自打曹莲芝火烧鹿见山,围剿了贞阳城两千援军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之后,于一众昆吾降将之中,忽雷奔便对其略微高看一眼。闻听曹莲芝有计,忽雷奔随即转头追问。曹莲芝靠回到褥子上长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我本是豫州出身,对这浊河的水势变化,还算略知一二……这贞阳下游的水流虽然湍急难测,但每年谷雨前后,却会有十来天左右的枯水期,届时河冰虽化,但水势尚且平稳,撑船容易搁浅,但若是水性好的人,却可以凭浮木皮筏涉水过河……我的弟子之中,亦有会水之人,我想派人从水门潜入城中,只要能取得那玄王白帝的项上人头……贞阳城便可不攻自破!”
“派刺客?这倒有趣。”忽雷奔闻言捋了捋下颌虬髯,眯起双眼看向曹莲芝道,“可我听说,那白帝玄王都是你们昆吾武林中的顶尖角色,只派弟子前去,你有信心可以一击即中,取得此二獠性命吗?”
“我的弟子是我亲授技艺,功夫如何,我自然心中有底。”在听到“你们昆吾武林”几个字时,曹莲芝忽然皱着眉闭上双眼,吐着长气沉声道,“玄王眼中所中之毒,亦是我亲手调配,此毒入眼,须臾数个月内夜间不能复明,要在晚上取他人头,并非难事……便是那白帝已经伤愈难以得手,先杀了他老婆亦无不可——王爷不是一直忌惮她的妖术么?我便先替您决除心头大患,也好安心取城。”
被曹莲芝反唇相讥,忽雷奔听着有些挂不住面子,但对方所提的计划却有可行之处,当下里只能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交由你安排,十日之内,带人头来见!”后,就派亲兵把人送了出去……待出了大帐,申屠峋上前一步,堪堪挡住曹莲芝的去路,拱手一揖赔笑问道:“老朽还有些事想请教曹老将军,可否烦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什么话?便在这里说亦无妨。”虽然都是北狄帐下降将,但曹莲芝与申屠峋并无多少交情,当前见对方态度客气,曹莲芝也没有换上多少亲近神色,只是凝眉扶着弟子的胳膊,不耐烦道。见曹莲芝没有结盟示好之意,申屠峋收回行礼之手,站直了身子朝着对方释然一笑:
“贞阳之役,明眼人皆知可慢不可速,可缓不可急。如今城中粮道已绝,便是不做任何手段,再围上几个月,城中生机自断……王爷不通此道,急着回北方向大王报功便也罢了,将军您久经沙场,作何也如此心急,宁可派心腹弟子前去冒险呢?”
“我自有我的打算,也自有我的胜算。”曹莲芝闻言,深深瞥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申屠峋,转身在弟子的搀扶下大步而去……然而从对方虚浮的脚步和紊乱的气息中,申屠峋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将手中浮尘一摆,拂袖而去。
如同申屠峋揣测的那般,曹莲芝亦心知自己命不久矣。
被宋略书那内力雄浑的一槊撞下马来,曹莲芝当即就因为气脉受损而咳血不止。如今虽疗养了月余日子,但身子骨却始终不见大好,寻常里说话走路都气喘吁吁,更别说提枪跨马,阵前杀敌了。
在修罗疆场上征战了大半辈子,曹莲芝并不惧死,但她怕的是尚未报仇,尚未取得一个死敌性命就先横尸马前,害怕九泉之下无法面对惨死多年的丈夫跟儿子……于是在确定自己的经络气脉已经被宋略书彻底震裂,无法自行恢复之后,曹莲芝的所有行动目标,便放在了“如何取得玄王项上人头”这一重心之上。
至少也要取得一人性命,至少也要取得当年仇人之子的性命!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与决心,曹莲芝强忍伤势苟延残喘,亲自制定了派遣刺客潜入贞阳,刺杀穆向炎的计划……她等不了数月之后的轻取城池,她要在有生之年里就看到仇人的子嗣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