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夜的思想斗争之后,翌日穆向炎终于答应,按照景玗计划行事,只是提出了一点要求——由自己亲自护卫老父出城,如若不然,便再无商量余地。景玗无奈,也只能答应如此行事。于是乎诱敌行动便安排在当晚亥时,趁月色混黑之际,贞阳城门忽然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风一般从中冲出,直奔东南方向的龟甲山而去。
由于先前被铜火炮所慑,故而如今狄兵围城,并不敢扎营太近。待看见城门大开,有人马从中鱼贯而出时,再想要围追堵截便不是太容易了……然而说来也是奇怪,从城中突围而出的人马跑了半程,忽然有一骑的速度慢了下来,接着马跑得越来越踉跄,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追击的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待将掉队的那人截住生擒,才发现这倒霉蛋是由于马的掌铁意外掉落才会落后……而从俘虏口中探得的情报却令北狄上下大吃一惊——先前的刺杀行动虽未得手,但玄王穆向炎因害怕再次成为北狄暗杀的目标,故而星夜带领家眷逃离贞阳城。
这一消息在北狄大营中传开,各个营地间随即炸了锅:曹莲芝不顾自己如今走路都困难,从榻上翻身坐起,对身边亲随竭力嚷嚷道:“快……快备我的马!扶我起来……咳咳咳……”
然而曹莲芝亲自率队截杀玄王一家的夙愿注定无法实现了,在消息甫一传入大营之中,便有一人一马当先,领着一支骑兵队伍朝着龟甲山方向急追而去……领队的不是旁人,正是申屠峋——自打成为修士以来,他养成了子时起身,夜观星象的习惯。这一日也不例外,却恰好目睹了玄王一行从城中出逃,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了第一支赶去追截的敌方队伍。
申屠峋与玄王素无冤仇,但却正乏建功扬名的机会:先前鹿见山一役,虽是他献计伏杀了宋略书与慕容栩一行,但忽雷奔却把功劳记在了带回二人尸首的曹氏二徒身上,这让申屠峋大为不快。如今,有一个天赐良机可以让他独揽大功,又可以向抢功的曹莲芝报一箭之仇……如此快意之事,又有何需要犹豫?
眼见着狄人营区大乱,除了申屠峋以外,陆续又有三五支骑兵队携风卷尘地跟着往龟甲山方向飞奔而去……待北狄大营渐渐安定下来,浊河两岸又恢复了宁静之际,贞阳城门忽然又开,紧接着一支尽皆黑衣轻装的马队从中飞快冲出,同样朝着龟甲山方向径直奔去。
两支马队,一条路线,如此操作却让北狄人感到有些看不明白了。正当再次炸窝的北狄士卒闹闹哄哄地再次聚起人马,准备追赶第二支从贞阳城中出逃的队伍时,却闻听一声惊雷猝然震响——贞阳城头上那个奇怪的雷霆声再一次出现了,伴随巨响落在诸多北狄骑兵面前的,是与先前同样的巨大飞石,以及被飞石砸出的足有数尺之深的大坑……如此一惊,追兵的脚步立刻缓了下来,那支黑色的马队随即如飘风一般在龟甲山边缘拐了个弯,没有追着前头队伍奔赴潺城方向,而是朝着西面的虎踞山方向穿插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黑色马队中间,被蒙着眼绑在唐无枭身后的广琼在颠簸中颤声问道。自桂香死后,她便被软禁于城中,景家已经再也容不下她,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身为梁王唯一后嗣的她有可能落入敌手,故而景玗将她计划进了西去白鹤垣的队伍中,让唐家人冒着风险护送她出城。
“别说话,当心咬破舌头!”唐无枭在马前丢下一句,他并不想带着累赘执行这种任务,但贞阳水路是蜀地连接中原诸州的命脉之一,在他出发前义父便已经下达了“全力援护,不可有失”的指示。如今唐家与景家的合作已经越来越深入,在玉羊展示了众多非同寻常的创造发明之后,唐无枭更是不可能让景玗夫妇在城中有所闪失……故而联络白鹤垣以及蜀中各堡待命的唐家力量,尽快给城中送去硝石等必要物资便是当务之急,哪怕再不情愿,这一路的联络重建却也非他不可。
新造出的十支铜火枪,除了安排在玄王队伍里用来截杀追兵的四个火枪手,其余六支枪便全在唐无枭的队伍中。有了这一利器傍身,唐无枭对于带人突围便有了些底气——论夜行,论暗器,唐家都是昆吾国内的顶尖高手,虽说马上功夫终归稍逊于草原出身的北狄人,但他们所选的路线是从龟甲山西侧突入虎踞山范围,会遭遇围追堵截的范围并不很大。只要冲入虎踞山所在的林地,忌惮山中驻军的狄人大概率便不会再追击,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是安全了。
黑色马队疾风一般绕过一片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由数十名狄兵组成的哨卡——先前申屠峋猜测城中可能会派出信使试图联络虎踞山守军,故而在这里提前布了一着。见林中忽然冲出一支马队,那些正在围着火堆取暖的狄人们随即抽刀上马,呼啸着准备围堵眼前的这支队伍。
“散开!火枪开道!弩箭准备!”随着唐无枭一声令下,六名火枪手随即冲到了马队的最前排……伴随并不齐整的一阵枪响,正堵在马队冲刺方向的狄人队伍忽然就连人带马倒了一片。猝然的响声以及远距离火力的压倒性优势让北狄士兵们在一瞬间生怯而犹疑,便是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哨卡围堵出现了空缺,唐无枭带队飞速冲过缺口,而在犹豫中选择了舞刀跟上的狄人,又在唐家暗器与弩箭的招呼下躺了一片……
即便双眼被蒙,不能看见,但广琼还是通过听觉以及身前男子紧绷的身体,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战栗与恐惧:虽然身上亦有景家血统,但她的母亲并不会武,自幼长在王府之中,后来虽在西域流离,但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血腥与死亡的气氛……广琼心中有恨,恨景玗的偏心与无情,但此刻占据她心中更多空间的却是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这种地方,要失去桂香和最后的体面,要这般被人捆在身后狼狈逃窜。
无法抑制的悔恨此刻在疾驰的马背上尽皆化作泪水,广琼无声地呜咽着,在心中默默诅咒着景玗与无计可施的自己……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无声哭泣的那数息时间内,唐无枭率领的马队已经冲破了北狄人的最后一道哨卡,直入虎踞山领域,朝着白鹤垣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