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白鹤垣。
待进入蜀中山地,唐无枭的状态便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虽说那一张脸仍旧是泥塑木雕般的没有感情,但终于不再以毫不顾惜跑死马的速度日夜兼程,身形也不那么时刻紧绷,周身杀气一触即发。
唐家对于蜀地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与地利之便,待马队进入白鹤垣地界里,便已然宛若踏入了另一个国界一般,再也感受不到距离不远的贞阳城那般萧瑟困窘。如今已是暮春节气,道上随处可见背着山货来垣上交易的山民,见到有唐家标志性打扮的马队都会自觉让路,然后对着马背上的黑衣侠客们露出憨厚而向往的笑容。
广琼仍旧像个人质一般被绑在马后,她冷眼瞥着山路两旁盛开的山花盛景与山民脸上自然洋溢的喜色,心中仍旧是扫拂不去的重重寒霜。
待行到可以清晰看见商堡位置的距离时,山道两侧的行人便更多了:除了上山来交易日常用品的山民,还可以看见一对对推着独轮车,赶着毛驴的蜀地农民上山来送货……用山石与青砖垒起来的高墙内,远远可以望见起了不少粮囤,无数唐家镖师打扮的人影在其中来回穿梭,不时检查着不同物资的陈列摆放与状态。
当马队快要来到商堡大门前时,只见道上远远地便迎出一个人影来:出于双子的安全考虑以及家中联络需要,景玗在出发前往贞阳以前,将景合琪留在了白鹤垣内作为与景家联络的中间人。合琪眼尖,老远就看见从贞阳方向回来的马队队首后面,似乎坐着一个女子。思念长姐心切的他随即扔下手中事务,从商堡中跑出来迎接马队。
待唐无枭走到近前,景合琪这才看清跟着回来的却原来不是玉羊更不是合玥,而是广琼时,一张原本喜气的面孔顿时垮了下来,一把拉住唐无枭的缰绳道:“怎么只带了她一个回来?我姐呢?嫂嫂呢?”
“……侯爷的意思,便只叫我先送她回来而已。”唐无枭对于自己分内之外的事务一向三缄其口,当下将话题岔开,从身后解下广琼,搀扶下马道,“先找个地方让她休息吧,跑了三天,别累出毛病来,吃罪不起。”
景合琪闻言看了看形容憔悴的广琼,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转头从商堡中叫来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让她搀扶着广琼先进堡去了……唐无枭有些不放心,又吩咐了两个唐家镖师随后跟着,待安排妥当,这才松了松浑身快跑散架的筋骨,对景合琪道:“堡内如今情势怎样?长留城那里有什么消息?”
“堡内的事儿,倒是不必担忧——你们要的物资都已经准备齐了:粮草五千担,硝石三十缸,外加熟铜五百斤,都在仓库里备着,只要你们能想办法运进城里就行……先前山里倒是也有北狄探子来摸过路,不过都处理干净了,可以放心。”合琪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向唐无枭汇报着堡中情况,最后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是长留城中传来两则消息,感觉不是太好,需要你们帮忙斟酌一下。”
“什么消息?”见景合琪神色有变,唐无枭立刻听出了情况不妙的苗头,随即停下手中的卸甲动作,着紧追问。合琪欲言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唐家镖师与刺客,将唐无枭拉远了几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今年太后六十寿诞,天子早在一年前便下旨兴建长青苑,作为太后贺寿之用……如今宫苑已成,正缺器用填补,便命四隅各地贡献奇珍异宝,作为贺寿的生辰纲缴纳上供。东西家里早已准备妥当,不用你们担心,只是如今我们家的人力已经几乎快被玗哥抽空,实在没有人手可以押运,我长房家的大哥便来信让我问问,能不能请你们家安排镖师,替我们家走这一趟……”
“押运生辰纲?多少山贼水匪的眼睛盯着?这不是什么好活。”唐无枭罕见地皱了皱眉头,想拒绝却又碍于两家交情,只能把话接着扯开了说,“而且如今浊河航道已经被北狄掐断,若是要赶在寿辰前送抵京城,便只能从清江航道走……若是在梁州境内还好说些,可若下了荆州……我们家在那里没有势力支持,你不若去求地龙会还来得稳妥些。”
“早问过了,地龙会刚刚在鹿见山折了五百多个高手,如今几个分舵人手也都吃紧,继续监视贞阳与潺城一路都有困难,实在没有余力再管这档子事。”景合琪说着又叹了口长气,也是罕见地收起了日常世家小公子的矜贵模样,放软了语气向唐无枭恳求道,“生辰纲若不能及时送达,于我们家就是破家灭门之祸,如今以我们两家的合作关系,估计你家今后也步履维艰……还是烦请大哥想想办法,精诚合作,共渡难关才是!我景家人都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这你们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你们既已与我们携手出兵,援应贞阳,便不妨好人做到底,把这生辰纲也想法送了……横竖也是个在天子面前露面的机会,若是运气好,或许也可能得到封赏也说不定。”
“……得了吧,这年月,能求个太平世道赚些个糊口银子便已经知足了,哪里敢妄想什么封赏。”唐无枭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闷声回答,“这事我暂时做不了主,待我去信一封问下义父……对了,你刚才说,长留城里传来的是两则消息,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件事,只怕你更做不了主。”提到这个话题,景合琪的脸顿时垮得有如苦瓜一般,神色不仅愁郁,语气中还隐约带了几分隐忍怒意,“太后寿诞在即,不知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在天子耳边进谗,说定西侯新娶的妻房擅长烹饪,手艺天下一绝……如今天子下了旨意,叫我们家送嫂嫂去京城,为太后烹治寿宴……如今圣旨就在家里搁着,长房大哥昨天刚刚来信,叫我赶紧找玗哥说明事由,想想办法……”
“什么?”闻听此言,即便一贯沉着冷静的唐无枭,也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自古君不召臣妻的规矩便也罢了,她太后贺寿,需要不远千里地召一个乡侯夫人过去治宴?全京师七十二家正店外加御膳房里没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