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鹤垣的第一个晚上,尽管已经累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但广琼还是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昨日黄昏时分,景合琪还跟着唐无枭前来驿站探过一次。从合琪面色如常的反应看,唐无枭应该还没有告诉他有关景合玥的任何消息——这一点让广琼松了口气,却也让她感到内心更加惴惴不安:景合琪暂借给她的丫环秋樱,恰好是景合玥贴身丫环秋棠的同胞妹妹。秋棠因为桂香引路而惨死,如今看着面前那张酷肖冤魂的脸庞,广琼总感到心神动荡,惶惶不可终日。
所幸对于她而言,白鹤垣终究是个驿站,而非最终的落脚之处——在经过了几天的飞鸽商议之后,唐家与景家达成了初步共识:由唐家支援人手,护送景家的生辰纲先行前往京城,顺便让景合琪护送广琼前往唐家本府,与主队人马汇合,捎带广琼回返京城。
而在景家的车队抵达位于清江附近的汇合点前,还有另一桩更紧要更麻烦的任务,则必须交由唐无枭去完成:那就是如何把白鹤垣内囤积的物资送入贞阳城中,顺便设法把景夫人从贞阳城里接出来,一并送往京城皇宫,去完成“为太后贺寿”的不情之请。
这条御命过于重大,也过于匪夷所思。唐无枭唯恐飞鸽会被狄人截获走漏消息,反而对之后的行动不利,故而选了两个身手最好的刺客,星夜赶回贞阳城,去给景玗送信……三日后,信使将消息送达至贞阳城内,景玗一巴掌就把手中的茶盏拍得稀碎,几乎是跳着脚怒吼道:
“我们在这里替他们守城池抛血汗,他们在宫中兴土木贺清平也就罢了,如今不仅要我们家出钱出力,还要我老婆去给他们当厨娘……欺人太甚!”
“贤弟息怒!当心隔墙有耳!”在轻甲外罩着白麻孝衣的玄王闻言,拍了拍景玗的肩膀,将他压回座椅上劝道,“圣上有此令,说明他完全不知道如今你在贞阳城中,也就说明他并不知道如今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烟瘴锁眼,乌云蔽日,若弟妹能前往京师向圣上禀明实情,说不定城中危贻,或可转机也不一定……”
“想什么呢?若夫人真的前往京城禀明实情,有没有转机不一定,她回不回得来却是更不一定了!”听见玄王如此说话,站在玉羊身后的雪衣顿时不乐意了,丝毫不顾及披麻戴孝的玄王脸色反唇相讥道,“若说圣上为太后贺寿,要我们家出钱出力又出人是欺人太甚,那么这贞阳城前脚要我们家出兵出粮又出械,这会儿又要把我们家夫人献出去向朝廷讨救兵,岂不是忘恩负义么?”
“我……我不是这意思……”玄王被雪衣一通抢白呛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在景玗和玉羊之间来回游移,想解释挽回却又一时遍索不着合宜的词句……见玄王神情困窘,花郁玫轻咳一声站了出来,替双方解围道:“玄王阁下忧心双城困局,其心可谅,但依我所见,景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往京师里去的——首先夫人不会武,这一路无论出城还是南下,皆是重重险阻,此举过于冒险;其次,便如同玄王所说,圣上能出此令,便是必然不知贞阳城外境况,那么又是何人做局,向圣上进谗要景夫人入京的呢?若夫人入京禀明实情,岂非坐实侯爷无令领兵,擅离值守之罪?所以要景夫人入京,或是又一迷局构陷,侯爷先前因楚王一事,在京中入局颇深,不得不防!”
“但是若抗旨不尊,也是死罪,回头若真的追究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闻听花郁玫如此分析,顾师良也随即接话道,“所以这局不能擅入,却也不能不入……夫人心思单纯,确实不适合前往,但是又要用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顾师良的一席话让厅中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待屋内气氛几乎落到冰点时,临近窗边的一角忽然传来拐杖点地的敲打声。众人回眸看去,却见屋角处不知何时站着个身披黑袍的矮个人影,身形颇为陌生,在城中从未见过。屋内众将下意识地便把手按向腰间,玄王也站起身来,转向来人,厉声喝道:“什么人?通名说话!”
“区区京中鼷鼠之局,便让你们如此自乱阵脚,不觉得丢人么?”矮个人影点着拐杖走上前来,边走边掀开头上的罩袍,露出一张圆墩墩红彤彤宛若土地公公般的慈祥面容,“老夫来替你们破局——顺便把这城外的北狄豺狼也给料理了!”
“陆总舵主?”见陆白猿亲自前来,顾师良和花郁玫都喜出望外。景玗一见是陆白猿,也赶紧叫住屋内准备动手的诸将,起身向黑袍老人拱手行礼道:“老员外,您是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晚辈也好前往相迎!”
“不妨事儿,非常时非常法,老夫自有来路。”陆白猿摆了摆手,顺势在景玗的位置上坐下,拿眼扫了一圈屋内众人,唯见玉羊一人独自低下头去,回避与自己目光相对,顿时心中黯然,沉声道,“当年‘木客四友’,如今只余老夫一人,总得有人来替他们善始善终……实不相瞒,老夫此行,一是来为宋老弟收敛遗骨,好生归葬;二来便是要向那北狄和曹莲芝讨还血债,以命抵命!”
“老员外袍泽情深,晚辈感佩不已,只是玉羊这事……”景玗见陆白猿话中并未提及谕旨一事,刚想出言提醒却被陆白猿抬起拐杖打断。陆白猿收回拐杖,眯起双眼道:“你别急,老夫既然来了,便不会让宗老弟这一缕香烟再有任何闪失……老夫今日前来,便是有两则消息要递与你们知道:其之一,老夫此行还带来了三千江湖豪杰与一千担粮草,如今就停在潺城以南五百里处,只等时机成熟便可与城中守军汇合;其之二,便是老夫此行还给那曹莲芝带了份大礼:这次太后寿诞,天子向九州四隅索要生辰纲,你们可知那徐州押运贺礼入京的人是谁?”